第二章
外间喧嚣四起,杂杂嚷嚷混成一片。
云浠撑着窗沿一看,只见河面下饺子似,须臾间就跳下去了十来人。
小舟上的艄公已不见人影,跟着下水的都是画舫上的小厮,全都吃过酒,醉醺醺地泡在水里,能认出彼此就不错了,遑论救人。
云浠带着两名衙差赶到河岸,对着水面高喝一句:“不相干的都上岸!”然后吩咐,“快!”
两名衙差会意,当即脱了外袍,一头扎入水中。
早上轮班的巡卫也来了,云浠对其中一个人道:“赶紧去请大夫。”朝河面一望,仍不见艄公的身影,对余下的道:“把画舫上的所有人带过来问话,派一个人去找方才摇舟的艄公。”
不多时,大夫到了,天边日破云出,大夫盯着水面儿,问:“下去多久了?”
云浠道:“有一炷香了。”
大夫摇摇头:“你们还是请仵作吧。”
寻常人溺水至多撑半柱香,一炷香过去,便是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了。
岸上的人听到大夫让请仵作,都有点诧异,但谁也没露出惋惜的神色。
想想也是,三公子恶名在外,活着作孽,死了才是万事大吉。
云浠抿紧唇,没有说话,到底是她当差的时候出了岔子,便是这天下人都盼着程昶死,她却希望他能活着。
“找着了,找着了!”
岸上一名眼尖的小厮指着河面高呼一声,只见一名衙差在水面上冒了头,拖着一个人奋力朝岸边游过来。
一时间伸竹竿的伸竹竿,摇橹的摇橹,还有两人跳下水去接人。
但没用,程昶已经死了。
大夫伸手在他脖间,鼻下,手腕都探了探,又按着小腹,压出了小半肚子河水,程昶整个人如一条任人宰割的鱼,双腿一蹬,早已没了生息。
醉时的潮红自脸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浸着三分冷意的苍白。这样苍白的脸色衬着程昶的五官仍是极其好看的,修长的眉,高挺的鼻,颊边一颗浅痣自含三分霜雪意,唇上清润的光如春晖照在新生的叶,眼虽是合着的,尾梢却拖曳出三分隽永三分冷清,若还能睁开,不知要藏下多少春花秋月。
“真的是,”众人都在心里叹,“可惜了这张脸。”
琮亲王府的小王爷没了,且还死得十分蹊跷,不查是不行的。在场的衙差都不愿触这个霉头,望向职衔最大的云浠。
云浠想了想,琮亲王离京去接南巡归来的皇上了,一时知会不上,命人先回衙门通禀京兆尹。
“云捕快,那……三公子呢?”
“抬上板车,一并送回衙门请仵作吧。”云浠看了眼程昶道。
她将方才救程昶上岸的衙差唤到一边,问:“怎么找到的?”
“人在水底呢。”衙差压低声音:“两边袖囊里都塞了沉甸甸的金砖头,人又是不清醒的,八成落水的时候都没挣扎两下,直接沉下去了。”
像程昶这样的富贵闲人,身上连银票都懒得揣,哪会藏什么金子?
他落水之前云浠一直盯着,能近距离接触他的只有小舟上的艄公,且他落水后,这艄公人就不见了,看来程昶袖子里的金砖,八成就是艄公塞进去的。
正巧云浠派去寻艄公的衙差回来了,禀报道:“没找着,三公子落水的时候,艄公八成从水下溜了,属下跟周围的打听了打听,这人常在河上摇橹,水性极好,家里有个小女儿,去年刚及笄被三公子调戏过,虽然……没成事吧,但之后人就傻了,估计这艄公就是因为这个才对三公子下手。”
先前救人的衙差问:“这艄公家中境况如何?可有家财田地?”
“一穷二白呗。”另一名衙差不解,“河上摇橹的,能有几个铜板?”
云浠却明白这衙差为何有此一问——既然一穷二白,何来作案的两枚金砖?
看来想杀三公子的,还不止艄公一人。
云浠本想派人去打听打听,看看程昶近日可有与谁结仇,转念一想,依程明婴平日的作风,与他结仇的不胜枚举,想要他命的,估计也多如牛毛。
真是,一个人缺德事干多了,查个害他的嫌犯都无从查起。
这下自己要怎么交差?若交不了,会不会连捕快这份差事也没了?
云浠又看了程昶一眼,心想,他要是能活着就好了。
衙差们正将程昶的尸身抬上板车,一不小心磕绊了一下,险些将他翻个儿摔了,还好云浠从旁扶了一把,才没叫他脸着地。众人齐心协力,将他搁在了板车上。
然而谁也没瞧见,就在方才晃荡的一瞬间,那个早已没气了的程三公子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
回到京兆府,云浠先命人将程昶的尸身送去后堂的小间,独自一人向张大人请罪。
张怀鲁是京兆尹,一见云浠,难掩责备之色:“不是叫你盯着了?怎么好端端的人没了?这下陛下与王爷回来,该怎么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