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章(第3/3页)

他问:“现在是什么时节了?”

“深秋了。”张大虎答,“九月末。”

九月末……也就是说,已经过去两月了。

程昶点了点头,他惯来爱惜自己的身体,怕自己受凉,重新把衣襟扣上,然而不经意间,有一物从他的宽大的袖口滑落出来。

程昶定睛一看,竟是曾跟着他回二十一世纪的那枚平安符。

这枚平安符,又跟着他回来了。

他见怪不怪,穿好衣衫,拾起这枚平安符,一面在手里摩挲着,一面将思绪理了一通,问:“你们怎么找来这里的?”

孙海平与张大虎于是将四丫她爹一行人如何在白云湖岸边捡到他,如何带他出海说了一通,末了道:“小的们怕那些禁军们不尽心,去求云校尉带咱们来找小王您,云校尉在清风院外的崖边捡到小王爷您的平安符,说您八成是落了崖,带着咱们一路沿着白云湖岸找,一路找来东海渔村,直到昨天才找着您。”

云校尉。

程昶手里的动作一顿:“云浠?”

“可不就是她。”孙海平道,“小王爷,云校尉这回为找您是真尽了心,虽然也不知是不是为了给朝廷立功,小的以后再也不说忠勇侯府的不是了。”

程昶“嗯”了声,他默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那她现在人呢?”

“您说谁?”孙海平纳闷,随即反应过来,“云校尉?”

张大虎道:“云校尉今天一早被一个禁军叫去县衙了,说有什么名录要让她过目。”

程昶又“嗯”了声,过了一会儿,又问:“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张大虎道,“小王爷,您有事找她?”

不等程昶答,他就唤:“田泗、田泗!”

田泗应声进屋,一见程昶竟坐着,愕然道:“三公子,您、您、您醒了?”

张大虎道:“小王爷问云校尉什么时候回来。”

田泗看了看天色,正午早已过去,再多不久就该日落了,县衙去此处也就大半日光景,于是道:“差不多,快——回来了。三公子,您找、找云校尉,有事?”

程昶没说什么,将手里的平安符放入袖囊里,默坐在榻上,整个人十分安静。

他既不答,下头的人哪里敢多问,一时请了大夫过来,为程昶把了脉,又伺候他吃了些鱼粥。

程昶活动了一下胳膊,自觉没有不适之感,想了想,便说要一个人出去走走。

孙海平不敢拦,怕他受凉,只好为他找来一身遮风的披风。

此刻日落,暮风四起,程昶出了屋,只见渔家分布零星,炊烟袅袅,不远处就是海,连天一线。

方至此时,程昶仍有些不真实感。

一切恍如隔世,哪怕想起自己曾被追杀,亦觉得恍如隔世,仿佛曾经濒临绝境的三公子并不是他,而他只是一个不期然路过这尘世的过客

两处时空轮转,乾坤颠倒,他回到千年前,连足下所履之地都像云间。

正这时,一声骏马嘶鸣唤回程昶的神智,他循声望去,只见渔村村口,云浠策马回来,她在村口卸了马,把它栓在木桩上,马儿很有灵性,探过头来蹭她的脸,她于是笑了,伸手抚了抚它的马鬃。

云浠的校尉服分明是暗朱色的,然而她站在这滟潋的残阳下,迎风飞扬的衣衫忽然烈烈如火,一下扑入他的眼中。

这一刻,程昶蓦地想起他在千年后的二十一世纪,在电视剧里,在微博上,拼命寻找的红衣身影。

原来这身影竟在这里。

足下的黄沙终于化为实地,旷日持久的疏离感开始退潮,百骸里流淌的血液于是舒缓下来,仿佛是在规劝他,让他慢慢放弃与这个人间天地,与宿命的对峙。

程昶立在这残阳暮风里,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红衣身影,直到她似有所觉,也别过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