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六章
太皇太后的寿宴一过,年关很快就到了。
当年昭元帝继位之初,皇权动荡过一阵,后来皇帝盛年,励精图治,乃至天下承平,国祚昌盛,金陵、临安等地夜不闭户,百姓们其乐融融。大绥尚灯,每至年关,金陵的灯一直要从朱雀街燃到秦淮河畔,桐子巷的喧嚣声彻夜不息,年味浓得一整个正月都化不开。
云浠刚从塞北回来那年,云舒广也曾带着她与云洛去秦淮水边放灯,可惜好景不长,云舒广出征以后,家境一年不如一年,及至云洛牺牲,她在京兆府谋了差事,以后的年关夜都在值勤,便谈不上团圆了。
这一年日子大好了,云浠升了校尉,难得在家,除夕当夜,邀了田泗田泽一同过来吃荷叶饺。正月里走亲戚,云浠亲人无几,除了让赵五去裴府问候了一声老太君,其余时间都歇在家里陪方芙兰。倒是程烨,闲来无事来过侯府几回,他与田泽是至交,两人趁着过大节,聚了好几次,时而在侯府的院子里一起逗弄脏脏,日子久了,连脏脏也不拿他们当外人。
年一过完,按理该歇到十五,兵部那里传信说,忠勇侯旧部二月该到金陵了,让云浠去西山营一趟。
西山营在金陵西郊,往来大约要三五日,加之云浠是过去处理忠勇侯旧部安置事宜的,初七启程,十五一大早才回到金陵。
正月过半,日子也回暖了,十五这天是上元节,城内若非公务,不能纵马,云浠在上方门前下了马,沿着秦淮河堤,一路往忠勇侯府走。新年新气象,堤边的柳树抽了新芽,桃枝杏枝也结了零星的花苞,春光洒在秦淮水里,亮堂堂的,云浠牵着马,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琢磨:今年有好几桩大事要办,一是阿嫂的病,阿嫂的身子骨一直不好,年关前后,旧疾还复发了,一连去了好几回药铺子。云浠随后托人打听,得知临安城有个治宿疾的名医,等阿久他们到了,她要跟兵部告个假,带阿嫂去临安找名医看看,早日把阿嫂的病治好。
再有就是白叔与阿苓,之前得三公子相助,白叔的腿疾已好多了,只要攒够一笔吃药的银子的就成,急的是阿苓的亲事。上回她看出阿苓大约对田泽有意,本打算立刻去问田泽的意思,转而一想,开春将至,春闱就在眼前,这是田泽一辈子的大事,等闲不能耽误了,便把议亲的事按下不表,想着等年关的时候,先跟田泗商量。
谁知这年年关繁忙,云浠一直没能抽出空闲,这么一耽搁,竟已到了正月十五,若亲事订了,筹备还需大半年呢,云浠心想,此事万不能再拖了,待会儿一回府,头一桩大事就是寻田泗去。
一路回到忠勇侯府,赵五竟然不在。守门的是柯勇,一见云浠,说:“云校尉,您快进去看看吧,府上好像出了点事。”
云浠问:“什么事?”
柯勇道:“我也说不好,似乎是侯府被什么人盯上了,赵五与白叔商量去了,田泗田泽他们也在。”
他是来给云浠拜年的,哪知到了侯府,府外连个看门的都没有,进里头一打听,白叔与赵五几人正吵得厉害。柯勇是个实在人,心想别人家的事,他一个外人也拿不准主意,可侯府的门敞着,府外不能没人守,便自顾帮着看门了。
云浠听是侯府被人盯上,有些急,她生怕“贵人”的人找到府上,阿嫂他们出事,三步并作两步进得府中,刚绕过照壁,就听见正堂里杂杂嚷嚷的吵闹声。
“人只瞧见个影儿,张口就胡说,这下好,少夫人身子刚好转,这么一折腾,又病了!”
“我也没说一定是,但身形真的很像,再说了,这人行踪奇怪,连着两日出现在侯府外,追上去问个究竟总不过分。大小姐去西山营前还特地交代了,让我好生看着侯府。”
“理都让你占完了,出事就搬出大小姐,我看这事就是你——”
“怎么了?”
白叔拄着杖,气冲冲地正与赵五吵得不可开交,一回头瞧见云浠,顷刻息了声。
正堂里除了白叔、赵五,后院几个做杂活的包括白苓也来了,另外还有田泗与田泽。
一屋子的人见了云浠,都安静下来。
云浠又问一次:“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左右一看,“阿嫂呢?”
白叔杵着杖,气恼地往旁边一坐,别过脸去:“你问赵五。”
赵五几回张口,似乎觉得将要说的话尚欠妥当,到末了,又咽了回去。
最后还是田泽帮着解释道:“云校尉,赵五说他……像是看到宣威将军了。”
云浠一愣,手里握着的马鞭险些掉落在地上。
她脑子尚未转过来,就听白叔指着赵五斥道:“少爷都过世多久了,他什么都没弄清楚,单是瞧见个影儿,就说那人是少爷,急得一整府的人都去追,少夫人病才好,也一路跟到巷子口,这下受了风,又病了!怨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