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女特务
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不要大惊小怪,没有教养的样子。我对老流氓孔建国的个人崇拜在初三生理卫生课之后达到顶峰。
我身体的发育仿佛是在瞬间完成的,至少对身体发育的发现是在瞬间完成的,好像一觉儿醒来,柳树全都绿了,榆叶梅全都红了,姑娘们的屁股全都圆了。
那天晚上,我和刘京伟、张国栋一伙溜进朝阳剧场,没头没尾地看了一部反特电影。电影里一个女特务没头没尾地出现,烫了一脑袋卷花头,上了厚厚的头油,结在一起像是铺马路的沥青。女特务到伪党部上班的时候穿一身掐了腰的国民党鸡屎绿军装,去舞场的时候穿一件气儿开到胳肢窝的红旗袍,总涂着鲜艳夺目的口红,时不常地亮出一把小手枪,不紧不慢地说:“共军已经渡过长江。”看的时候,我觉得她特土,充分理解为什么我党干部能够躲过美人计。但是当晚就梦见了。梦里,她的手枪不见了,但是还是不紧不慢地说:“共军已经渡过长江。”一遍又一遍。我说,你贫不贫呀?共军渡过长江又怎么了?还不快跑?她亮出一个浅黄的避孕套,像是撒了气的气球,又像没有手掌部分的橡胶手套,她还是不紧不慢地说:“天津乳胶二厂生产的。”忽然,大车、二车一左一右出现在女特务旁边,脚脖子上戴金镯子,头发散下来,一清二楚的头发分际,分际处青青白白的头皮,分际两边油光水滑的头发,发出奇怪的闹心的味道。大车不紧不慢地说:“小孩,你是不是叫秋水?你是不是就住在白家庄?你腰里是不是藏了鸡毛信?”
“阿姨我还小。”我连忙辩解。大车二车的小白兔白又白,我的两只耳朵竖起来。
“刘胡兰在你这个年纪已经被我们用铡刀杀掉了。”
“阿姨我怕怕。”我带着哭腔说道。大车、二车的手伸进我的腰里,我全身无力,一动也不能动。她们的手油光水滑,在我下身一松一紧地上下翻转,手指是软的,指甲是硬的,一寸一顿,不慌不忙,仿佛两个盲人用手在读鸡毛信上的盲文诗句。“我们是朱裳妈妈派来的。”她们一边搓弄,一边说道。“抓女流氓啊——啊——啊!”我高声喊叫,全身不自主地一阵抽动。人醒了,通体冰凉,我忽然意识到,妈的,时隔十几年,我好像又开始尿床了。
以后这种情况发生过多次,全在梦里,梦里所有的女特务、女妖精、女魔头都号称是朱裳的妈妈派来的,都说我的腰里藏着鸡毛信,不容分说,脱了就摸。这件事让我莫名地恐惧。不是怕老妈发现,毕竟不是尿床,规模不大。我有自己的房间,又背着老妈,用老爸给我买《十万个为什么》和《动脑筋爷爷》的钱,买了几条备用内裤。事后就洗,及时更换,爸妈发现不了。我的恐惧在于这件事情毫无道理。这种毫无道理表现在以下两方面:
第一,毫无由来。我尿尿是因为我喝了很多水,我出汗是因为我绕着操场疯跑了好几圈,我流血是因为刀子捅进来了,但是我遗精是因为什么呢?如果什么都不因为,无中生有,就更可怕了。楼下老头子们讲,梦里的都是妖魔鬼怪,吸走的都是真阳。真阳没了,眼珠子也就不转了,鼻涕快流进嘴角的时候也不能及时地吸进鼻孔了。
第二,毫无控制。要尿尿,我可以憋着直到找到厕所。不想出汗,我可以假装病号不去跑圈。我一个鹞子转身,躲过刀尖,血就不会从身体里流出来。但是,这件事我毫无控制。天一黑,大车、二车这两个女流氓和那个国民党女特务,说钻进我的被窝就能毫不费力地钻进我的被窝,说要检查我的鸡毛信就把手伸进我的裤裆搓弄。还是大人有经验,我必须躲着大车、二车走,但是在我的梦里,她们的法力无边,我无处躲闪。
初三上了生理卫生课,讲生殖系统的时候,讲课的老师是从区里派来的,也姓胡,一看长相就知道是胡大妈的亲戚,同样奶大垂膝。男女分开讲课,全年级的女生统一到大礼堂,全年级的男生统一到大操场。我上学第一次感觉,女生和我们男生是一伙的。我们这是要被分头审讯,口供对不上,一律过不了关。我一边紧张,害怕这个胡大妈的亲戚知道大车、二车检查我鸡毛信的事情,一边又盼着这个胡大妈的亲戚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以及对付大车、二车的办法。可是真到讲的时候,胡大妈的亲戚好像比我们还害羞,半低下头,眼睛不正视我们,小脸绯红,什么也没说清楚。只说,如果梦里尿床,但是尿出来的不是尿,不要害怕,这是很正常的现象。但是不能放任这种现象持续,这种现象是资本主义的、旧社会的、封建的,这种现象持续的时间越久、频率越高,中资本主义、旧社会、封建主义的毒就越深,深到一定程度,打针吃药喝酸奶都不管用了。解决的办法有很多,但是都不一定有特效,比如睡觉前半个小时不看电视、不看手抄本和其他黄书,比如睡觉前喝一杯牛奶(家里条件不好的喝一碗面汤也行),比如睡觉前跑一千米然后冲凉水澡等等没屁眼的招数。胡大妈的亲戚最后说,如果这些办法都不管用,就找班主任谈一谈,班主任除了告知家长、向校长和区里汇报记录并上报市教育局,对其他任何人都不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