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就在小雨点和雪珂相对不相识的时候,北京的颐亲王府中,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天一大早,王爷的亲信李标就直奔进来,手持一张名帖,慌慌张张地说:

“王爷,外面有客人求见!”

“怎么?”王爷瞪了李标一眼。“你慌什么?难道来客不善?”王爷拿过名帖来看了看,“高寒,这名字没听说过啊!这是什么人?他有什么急事要见我?”

“王爷!”李标面露不安之色,“不知道是不是小的看走了眼,这位高先生实在眼熟得很,好像是当年那个……那个充军的顾亚蒙呀!”

王爷大吃一惊,坐在旁边的福晋已霍然而起,比王爷更加吃惊,她急步上前追问:

“你没看错吗?真是他吗?为什么换了名字?他的衣着打扮怎样?很潦倒吗?身边有别的人吗……”

“他看来并不潦倒,身边也跟着一个人!”

“哦哦?”福晋更惊。“是周嬷吗?”

“不是的,是个少年小厮,一身短打装扮,非常英俊,看来颇有几下功夫。”

“哦!”王爷太惊愕了。“你说那顾亚蒙摇身一变,变成高寒,带了打手上门来兴师问罪吗?”他咽口气,咬咬牙说,“好!咱们就见见这位高寒,他是不是顾亚蒙,见了就知道!”

王爷大踏步走进大厅的时候,那位高寒先生正背手立在窗边,一件蓝灰色的长衫,显得那背影更是颀长。在他身边,有个剑眉朗目的少年垂手而立,十分恭谨的样子。

“阿德,”那高寒正对少年说,“这颐亲王府里的画栋雕梁,已经褪色不少,门口那两座石狮子,倒依然如旧!”

王爷心中猛地一跳,跟着进门的福晋已脱口惊呼:

“亚蒙!”

高寒蓦地回过头来,身长玉立,气势不凡,当日稚气未除的脸庞,如今已相貌堂堂,仪表出众,只是,眉间眼底却深刻着某种无形的伤痛,使那温文儒雅的眸子,透出两道不和谐的寒光,显得冰冷,锐利,而冷漠。

“亚蒙?”高寒唇边浮起一丝冷笑,抬高了声音问,“有人在喊亚蒙吗?九年以前,我认识一位顾亚蒙,他被充军到遥远的天边,路上遇到饥荒又遇到瘟疫,他死了!顾亚蒙这个人死过很多次,路上死了一次,到矿里,深入地层下工作,又被倒塌的矿壁压死了一次。和看守军发生冲突,再被打死了一次,当清军失势,矿工解散,那顾亚蒙早已百病缠身,衣不蔽体,流浪到西北,又被当地的流氓围攻,再打死一次!于是,顾亚蒙就彻底地死了,消失了!”他抬头挺胸,深吸了口气,“对不起,王爷,福晋,你们所认识的亚蒙,早就托你们的福,死了千次万次了!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人,名叫高寒!”

高寒冷峻地说着,是的,那在陕西被流氓追逐殴打的一幕,依稀还在眼前,如果没有高老爷和阿德主仆二人,伸援手救下他来,他今天也不会站在王府里了。人生自有一些不可解的际遇,那高振原老爷子,六十岁无子,一见亚蒙,谈吐不俗,竟动了心。把亚蒙一路带回家乡,两人无所不谈,到了福建,老人对亚蒙说:“你无家,我无子,你的名字,已让满人加上各种罪名给玷污了。现在,你我既然有缘,你何不随了我的姓,换一个名字,开始你新的人生?”

于是,他拜老人为义父,改姓高,取名“寒”。雪中之玉,必然耐寒!他已经耐过九年之寒了!今天,他终于又站在王爷面前了。他终于能够抬头挺胸,侃侃而谈了。

“亚蒙虽死,阴魂未散,王爷有任何吩咐,不妨让我高寒来转达!”

王爷怔了片刻,脸色忽青忽白,骤然间,他大吼出来:

“你居然还敢回来!九年前你造的孽,到今天都无法消除,你居然还敢明目张胆地跑进王府来,对我这样明讽暗刺……”

高寒的声音,冷峻而有力:

“王爷!让我提醒你,现在是民国八年了!‘王爷’这两个字,已经变成一个历史名词了!你不再是高高在上、掌握生杀大权的那个人,而我,也不再是跪在地上,任人宰割的那个人!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你拿我,已经无可奈何了!”

“你混账!”王爷大怒,一冲上前,就攥住高寒胸前的衣服。“不错,是改朝换代了!你连姓名,都已经改了!但在我眼里,你永远都翻不了身,我也永远痛恨你,你带给这个家无法洗刷的耻辱……我真后悔,当初没有一剑杀了你……”

“王爷!”那名叫阿德的少年走过来,轻描淡写地把王爷和高寒从中间一分,王爷感到一股大力量,直逼自己,竟不由自主地松了手。他愕然地瞪着那少年,是,高寒绝不是顾亚蒙,他身边居然有这样的好手,怪不得他有恃而无恐了。“大家有话好说好说,”阿德笑嘻嘻地,看王爷一眼,“我家少爷,好意前来拜访,请不要随便动手,以免伤筋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