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5页)

“喂?”对方怀疑地在问,“是谁?晓芙吗?别开玩笑?怎么不说话?……不说话我就挂断了!”

“不不!”她急促地低呼出来,声音哽塞。“是我,纪访竹。”她怀疑他还知不知道纪访竹是谁。

果然,对方沉默了好一会儿。

“哦,访竹,”飞帆终于开了口。“你在哪里?斜阳谷吗?”

“不!我不在斜阳谷,我在街边上。”

“街边上?”他不安而困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在街边上做什么?”

“我想……来看你!”她冲口而出,二十年来,她从没做过如此鲁莽而大胆的事。“告诉我你的地址!”

对方又沉默了,她的心脏枰评乱跳,呼吸急促。他一定惊愕极了,他一定认为她是不知羞的,他一定从开始就把她当小孩子,他一定被她吓住了……

“我……”她嗫嚅着,颤抖着说,“只是……想把那首《问斜阳》的歌给你送来!”

“告诉我你在哪儿,我来接你!”他终于说话了。是她多心吗?她感到他语气中的勉强。

“不要麻烦了,只要告诉我你的地址。”

“好吧!”他说了,“忠孝东路云峰大厦十一楼A。知不知道?很容易找。”

“好,我马上来!”挂断电话,她走出电话亭,腿还是软的,心还在跳,脸颊还在发烫,她伸手拦了一辆计程车。

半小时以后,她已经置身在飞帆那讲究而空旷的大客厅里了。

他凝视她,让她坐进沙发。她逃避什么似的环室四顾,空空的墙,空空的架子,空空的桌面,空空的沙发……她望向他,两人的目光接触了:空空的顾飞帆!

飞帆挺立在那儿,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挤不出来。怎么回事?他怕这个女孩的眼光那样柔媚,那样明澈,那样了然,那样洞察到他内心去。他深深吸气,振作地挺了挺背脊。

“你要喝点什么?”他问。

“你有什么?”她反问。

他愣了愣。茶叶,仍然忘了买,开水,仍然没有烧。

“冰箱里有新奇士,行吗?”

“行。”

他给了她一杯新奇士。自己倒了一小杯白兰地,喝酒是在国外养成的习惯。他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两人四目相瞩,有好一会儿,谁都没开口,只是静静地研究着对方。空气里有某种危险的东西在酝酿,某种飞帆熟悉的东西……不要!他心里冒出一句无声的呐喊,这呐喊立刻震醒了他。他咬咬牙根,找出一句话来:

“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我査电话号码簿。”

“哦?”他怀疑地。“我好像没登记名字。”

“是的。”她坦白地说,手里紧捧着那杯新奇士。她的目光不再看他,而看着杯子。“你登记的是顾宅。你知道有多少个顾宅吗?十三个!你是第十二个!”

他紧紧地瞪着她,心脏怦然擂动。啜了一口酒,他把杯子放在桌上,费力地把心神转向别处去。

“你要给我的歌词呢?”

她放下新奇士,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递给他。室内很热,她脱下了外套,他看了她一眼,一袭黑衣,更衬出她皮肤的白晳,那面颊细柔娇嫩,像树枝上刚冒出的新叶;细嫩而且——脆弱。脆弱而又——带着倔强有力的生命力。他再吸气,仓促地低下头去看那首《问斜阳》。

那歌词深深地撼动了他。尤其最后那两行:

问斜阳,问斜阳,问斜阳,

你能否停驻,让光芒伴我孤独!

这竟像是在写他呢!他再念了一遍。访竹很细心,歌词上附着简谱,他不由自主地随着那谱轻轻地用口哨吹出调子来。她惊奇地看他,倾听着,他的口哨吹得很好,很动人。他吹完了,她说:

“你吹得很好,我以为,你不认得简谱。”

“没有人不认得简谱!”他说,“知道吗?我学过好一阵的音乐。我父亲希望我当音乐家。六岁,我就开始学小提琴,你不知道学小提琴有多苦,我一直学到二十二岁。念大学期中,每到寒暑假,我就到餐厅去打工,拉小提琴赚外快,收入居然很不错!”

“后来呢?”她问。

“后来,我父亲去世了,工厂和事业都交给了我,我也发现自己永远当不了帕格尼尼,就放弃了。”

“现在还拉吗?”

“拉给谁听?”他反问,一丝自嘲的笑容浮上嘴角。“给印度的丛林听?给我的猎狗听?还是给那些衣不蔽体的印度人听?”

“你现在并不在印度。”

“是吗?”他反问,望着她。

“是的。”她肯定地说,肯定而热烈。“你回来了,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现在这一刻永远是真实的。你回来了!在这儿,在这屋里。没有蛮荒,没有丛林,没有野兽和挫折……”

“你怎么知道我受过挫折?”他打断了她,眼神有些阴暗,两小簇光芒在眼底的阴暗中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