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灯(第13/17页)
“不觉得呀。我不怕。”
“是吗……”
我们默默地走了一会儿。左边宽阔的停车场对面有一座三层楼公寓。在三层最右边的凉台上,有一个女人正靠着栏杆在打电话。
“这一带的人真是毫无戒备心哪……”
老师也在瞧同一扇窗户。我站住了,他也站住了。
“您觉不觉得,她这叫活着呢?”
我说出了一句从未思考过的话。这句话飘浮在空中,听起来简直就是胡言乱语。
“你说谁呀?”
那个女人突然一转身进了屋。
“唉,走了。”
扭头一看,他还在瞧着那扇窗。
“那个人……您不觉得那个人在好好地活着吗?”
“……”
“人哪,做的没有想的多。大家都一动不动的。突然间一动起来,突然间就像个人了。”
她又回到相同的地方了,电话还贴在耳朵上,只是这回是一边喝着什么。
“看起来每个人都在自得其乐呀。”
我这话,或许听起来完全是一副年轻人的冷漠口吻。老师微微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她可能意识到了我们站在路灯下的身影,又返回屋里去了,哗啦一记拉上了窗帘。
“看不见了。”
我冲着老师耸了耸肩。
“你也在自得其乐呀。”
“老师您呢?”
“我吗?我嘛……”
远处传来醉酒人的嚷嚷声,我们回头朝酒馆街那边张望。叫嚷声很快变成了笑声,走了调的大合唱立刻响彻了寂静的街道。
“我要是能像那些人那样就好了。”
老师浅浅一笑。
到底他还是把我送回了店。还没等我说出“可以的话,明天还一起散步”之类的话,他就说了句“给松泽君代好”,挥挥手,眨眼间不见了。
第二天,我上午下楼去店里,看见阿姐正边剥橘子边听水岛先生说话。从水果刀上滴落的果汁,将阿姐的纤纤玉指染得亮晶晶的。
“阿姐,早上好。”我打了声招呼。
“啊,早上好。”
她应道,没朝我这边回头。见水岛先生嬉皮笑脸地朝我点头,我只好飞快地寒暄一声“早上好”,就过去取客席上的花瓶了。一个小时后,等他照例操着破锣嗓子夸张地辞别,恋恋不舍地出了店,店里就只剩下了我和阿姐。
“阿姐。”
阿姐坐在收款台的椅子上翻看账本,嘴上衔着烟。她那涂成淡金色的小小的指甲,在旧笔记本上点点烁烁。阿姐抬起眼睛,温柔地回应了一句“什么”。
“昨天怎么样啊?”
对于我的提问,她只是呵呵地笑。
“是和那位老师在一起吧?”
阿姐歪着头,好像不好回答似的。
“阿姐真狡猾。”
我把收拾下来的杯子放下,在阿姐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烟雾中飘来她那熟悉的甘甜发香。
“那个人喜欢阿姐吗?”
阿姐吐出一口烟,又笑了。
“真是的,我哪知道啊。”
“净装蒜。”
“真不知道啊。”
“一般不会和不喜欢的人睡的。”
“男人可不见得哟。”
“睡了?”
“这么粗鲁的话,可不该问哪。”
“一定是睡了吧,和那位大叔。”
“你叫他大叔?”阿姐愉快地笑起来。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收缩。阿姐并不知道昨天老师和我在夜晚的街上散过步。
“你为什么喜欢他呢?”
阿姐将香烟放在烟灰缸沿上,用食指把指甲边翘起的一点软皮摁平。
“谁什么时候说过喜欢哪?”
“我看出来的呀。”
“你也喜欢老师吧。”
阿姐盯着我的眼睛,确认似的说道。我沉默了片刻,然后意味深长地、发自内心地回答:“我喜欢他的鞋。”
“怪孩子。”阿姐笑着摩挲我的脑袋。她把柔软的手放在我的头上,接着说道:“我跟绿藻这么大的时候,就喜欢梦二老师。”
“他叫yumeji[3]?怎么写?”
“和竹久梦二[4]的汉字一样,他叫林梦二。”
“这名字女里女气的。”
“多罗曼蒂克呀。”
“矫揉造作。”
“哟,是吗?”
明明谈论的是她喜欢的人,阿姐却显得没什么兴致。见窗外有人影,她抬起大屁股准备起身出迎,却好像不是客人,于是又拿起刚要掐灭的烟抽起来。
“他结婚了吗?”
“不清楚。”
“阿姐和老师谈过恋爱吧?”
阿姐再次把手按到我的头上胡噜起来。
“没敢告诉他呀,告诉他我喜欢他。我那时候特别害羞。机会倒是有,没敢说。”
“那个人,多大岁数?”
“不知道啊。可能有五十多了吧。”
“老先生呀。”
“是啊。”
“我来这儿以前,他也常来吗?”
“不怎么来。几年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