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灯(第14/17页)
“来干什么?”
“谁知道啊。”
阿姐似乎完全厌倦了这个话题,噘起嘴吐出一缕细长的烟。我也有气,觉得再追问下去就显得太傻了,就闭上了嘴。而且我觉得,不管我问话时再如何装得漫不经意,阿姐也决不会跟我说实话的。
静静的店里回荡着爵士钢琴曲,阿姐跟着旋律哼着歌,我很羡慕她。同时,我又感到仿佛全身被什么东西紧紧捆绑着,喘不上来气。我心想,阿姐漠不关心的言行举止背后,其实是在恋爱吧。自从老师来电话那天起,即使以最最保守的感觉来说,阿姐身上的香气也比往常要好闻太多了。她在想着某个男人。这是与对待天天晚上来找她的那些大叔全然不同的一种想念。可以肯定,阿姐将这个小秘密深藏在任何人都触摸不到的、身体最里面的小盒子里,不告诉任何人。她一定经常用指尖去抚摸它,或把它含在嘴里,或对着太阳光欣赏它,宛如只有在失眠的夜里才拿出来欣赏的宝贝一样,一直把它珍藏到现在。绝对是这样的。
想到这,我忽然发觉阿姐可怜得不得了。虽然觉得可恨,却想对她说句安慰的话。于是,阿姐特有的那种宽容,似乎一瞬间变成了我自己的作风。现在,阿姐攥了一把我的齐肩短发,仔细瞧着。
“你头发真好看哪。”
我低着头,咬着嘴唇。
“阿姐的头发也好看哪。”
刚想要这么说,门铃响了,一伙客人嘻嘻哈哈地进来了,阿姐噌地站了起来。笑迎男人的阿姐的嘴唇和脖颈的线条是那么的光滑,昨天老师是怎样抚摩那里的呢?刚一闪念,脑袋就仿佛要飞散成碎块了似的。
从那以后,我每天晚上都出去散步。
有一次,我曾经走到了老师说他住的那条大马路上的饭店。我把亮灯的房间一间间地注视过来,也没有找到老师。
我对于对面的他的兴趣在一天天减少。我更想看到的是,那种难以预测的、能给予我帮助的、我不认识的某个人的幸福与不幸。我肯定是想要逃脱出来。御门姐和老师的身影像墙壁一样围住了我,并且一天天一点点地在缩小着和我之间的距离。我胡乱地扔着石头,想要打出一个能看到前景的窟窿来。
我非常的投入。一只手拿着不知什么时候水岛先生装在黑塑料袋里给我的粗劣望远镜,像个幽灵似的窥视着夜晚的家家户户。透过镜片圆圆的视野所看到的人们几乎都是面无表情的,转动手轮拉近了看,便焦点模糊,只剩下肉色的光圈。
一天傍晚,饱含着白天暑气的积雨云转眼间变成了乌云,远方传来阵阵不吉利的轰鸣。坐在靠窗的桌旁的老先生和他带来的外国女人们听见这雷声,都像孩子似的叫唤个不停。御门姐微笑着对他们说“看样子要下雨啦”——俨然预知即将发生的一切的口气,然后用同样的语气对我命令道:“绿藻,去把衣服收了。”
我点点头,去拿挂在厨房镜子旁边的阿姐房间的钥匙。我只是从门口往屋里看过阿姐的房间,单独进她房间还是第一次。
来到外面,大颗大颗的雨点刚开始打湿地面,水泥路面上正开始泛起一阵阵什么东西烤煳了似的、又像是烂草的熏人气味。远远的东边天空上,银色的闪电浮现于黑暗的天空,隔了一会儿,地面上回响起震天动地的响声。我跑上旋梯,打开走廊最里头一间房门,走了进去。
阿姐房间的门厅都被华丽的鞋占据了,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没办法,我只好在门外脱了凉鞋,掂着脚尖进了屋。只有水槽周边还算整洁。也许是门厅放不下了,一直铺到里头卧室的地板上,乱扔着好多鞋,开盖的鞋盒里装着鞋,装包的连包装纸都还没打开。
一进卧室,就看见精巧的欧风床边扔着一只空啤酒罐子。没有电视机,屋角摆放着一张与小房间不协调的高档梳妆台,上面摆了一排化妆品瓶子。衣柜前面掉着几件阿姐的漂亮内衣,一件叠一件的。这些光鲜亮泽的薄布头,像在等待着什么似的,屏息静气地待在黑暗的房间里。唯独这里空气清澄。
我打开窗,迅速动手收衣服。雨越下越大了。不时刮进凉台来的雨点弄湿了我的手和脸。我看见对面他的窗户外晾晒的衣服,被雨点打得一跳一跳的。从阿姐的房间看,原来是这样子的呀。大概屋里没人吧,五颜六色的T恤被雨淋湿,伤心地摇晃着。
我关上窗,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微微鼓起胸脯呼吸着,在昏暗中失去了颜色的家具们仿佛都在盯着我看,使我窒息。
这面镜子里照出的她是怎样的呢?恍惚觉得我尚且不了解的那部分阿姐就分成好几块散落在这间屋子里头。我拿起梳妆台上的化妆品瓶子,像摆弄试管似的,一只一只地晃一晃,再打开盖子闻一闻味。当我伸手去拿其中最高的一只瓶子时,发现它后面躺着一个四方的小东西。是一个小镜框。金色的框子很硬实,摸上去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