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醉东风(15)

元日沐休,东柏堂还是相对清净不少,晏清源再来,已是几日后暮色沉沉下来的时候。

暖阁里,案前摆了一局棋,秋芙花芽两个对弈,两人一个执黑,一个执白,归菀坐在胡床边似在指教着什么,又似在交谈着什么,偶有阵阵娇笑,三人神情难得一致看起来很轻快。

外头长阶泄玉,一地月明,铁马也在风中清脆作响,都比不得听伊人笑语。

晏清源观赏了好半日,才慢慢悠悠踱步进来。

一时间,见他进来,三个皆变了脸色,归菀不知怎的,霍地起身,一阵噼里啪啦,就将棋局拨的乱七八糟,一两颗棋子甚至跌落棋盘滚掉下去,恰巧其中一枚,停在了晏清源靴前。

她这番行为,莫名其妙,晏清源却只是俯身捡了起来,在手里摩挲,眼睛里一点惊诧的意思也没有,笑看着归菀:

“怎么,一见我,这么大的火气?”

一旁秋芙两人又怕又局促,站也不是,留也不是,有些呆傻了。晏清源看她们也没什么眼色,微示不悦,归菀转头低声吩咐秋芙:

“秋姊姊,你们先下去罢。”

“啪”的一声,晏清源将棋子叩在了盘上,一撩袍坐上来,瞥了一眼立在灯下的归菀:整个人像是融融欲化的一抔雪,映着绿罗裙,就这个样子,语不尽的姿容,也敢招招摇摇地跑出去一天?

晏清源一笑还在意中,先不跟她计较,对归菀勾勾手:

“过来一起坐,我来领教领教你的棋艺。”

归菀落落寡欢的,一见他,眼前暗天无日的,摇了摇头:“我不会下棋。”

“那就看我下。”晏清源心情似乎好的很,数日不见,有句相酬,“杵在那做什么,过来。”他眉眼藏笑,笑里却又是惯藏刀的,归菀只好慢吞吞往他对面坐下。

晏清源倒专心走起盲棋,归菀心不在焉,目光不在棋盘,却在晏清源身上:他用心做事时,嘴角笑意清淡无比,势在必得的模样,却是归菀万分熟悉的,这样的人,如果有一日,失败了又会是什么样子?他还笑的出来么?

眉头越拧越紧,冷不防晏清源忽抬首看她,归菀来不及收不住眼中的恨意,悉数被他看在眼底,她惊得几乎跳起来。

晏清源淡淡的:“去,给我倒盏茶来。”

归菀如蒙大赦,一骨碌下了榻,走到几前,一颗心还在乱跳不止,转身回来时,默默将茶水递上,等晏清源遮袖饮了,正要去接,晏清源随手往一旁放下,点着棋局问她:

“看了半日,看出什么名堂来了?”

“我不懂。”归菀含糊敷衍了一句,晏清源呵呵笑了:“又不懂啊?”

本稀松平常的几个字,只一刹,归菀记起相似的情形来,脸立时白了,打起精神,定定心绪,才看他两手轻声道:

“大将军白子大气不拘小节,黑子则凌厉善于缠杀,若论格局,自然是白子更胜一筹。”

晏清源失笑:“好孩子,你不是不懂么?我看你是个什么都懂的。”他慢慢将白子又走一招,笑意消散,眼中寒光四溢,夺人心魂,“你跟我说说,什么是格局?”

归菀不由打了个冷战,想他父子二人事,不知该如何作答,好在晏清源这一回竟不纠缠,很快对她重拾微笑:

“我看你个小姑娘家也没什么高见,不说这些,今日看过顾媛华了?怎么,你姊姊过的可好?”

归菀一阵气闷,细细答道:“姊姊很好。”

“你呢?”晏清源手底接着走棋,似是无心一问,归菀心里登时又酸又涩,眼睛里迅速困了两滴泪,努力打着转,不让落下。

她过的好与不好,他是眼睛瞎了,还是心瞎了?

不,他的心,是黑的。

“我也很好。”

违心的话,如果说多了,也会慢慢习惯罢?归菀双目不自觉又流露出无限迷茫,一起浮上的,还有那充盈着整张面孔的凄楚神情。

“我看不太好,”晏清源盯着她,陡然换了话风,惊得归菀不得不回神,“这两个奴婢,痴痴傻傻的,看着也不机灵,你不烦么?”

“不,”归菀斩钉截铁,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她表现的太在意了,有心缓一缓,才接着轻声说,“两个姊姊在,我心里得许多安慰,我不想每日见鲜卑人。”

晏清源又开始逗弄她:“怎么,鲜卑人是生的丑,你看不惯?”见她面上红了一霎,只觉可怜可爱,伸手把她硬拽到怀中来,让她如初春嫩笋的一只小手攀上自己眉峰,“你看看我,生的是丑是美?”

如此亲昵,姑容不得,归菀亦受不了,却又挣脱不开,半被他按着,半自己抚摸了,顺着他线条分明的脸庞一路走下来,心底忽一滞,一时怔住,原是对上了他那双此刻清澈的犹如秋水映明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