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魔法师与徒弟:自然科学流派(第4/18页)
但是尽管如此,人们在20世纪与其最大成就和最大依靠之间,却感到局促不安。自然科学的进步,是在充满着疑惧的背影之下进行,偶尔甚或燃起仇恨,排斥理性及其一切产品。在科学与反科学之间的不明地域,在永恒的寻求真理之中,在充满着幻想预言者的世界里,一种新文学类型(主要是20世纪,尤其是20世纪下半期,大多由盎格鲁——撒克逊裔所特有)因而产生,即“科幻小说”。这一新的类型,于19世纪正进尾声时,由凡尔纳(Jules Verne,1828—1905)最先提出,并由韦尔斯(H.G.Wells,1866—1946)首发其初。虽然在科幻作品最幼稚的表现里,例如电影、电视上常见的“太空西部片”,宇宙飞船是驰过太空的马匹,死光枪是其六发式的左轮枪,充其量不过是借用高科技的新玩意儿,延续其冒险幻想片的旧风而已;可是在20世纪下半期一些比较严肃的科幻作品中,却可见其偏向幽暗沉郁,至少对人类现状与未来不敢肯定的模糊观点。
人们对科学的疑惧,主要基于四种感觉而生:科学的奥妙深不可解;科学的实用及后果晦不可测,甚至有灾祸可能;科学越发强调了个人的无助,并有损及权威之虞。我们更不可忽略那第四种心情,即就其对自然秩序造成的某种干扰程度而言,科学天生便具有危险性质。前两种想法,为科学家及一般人所共有;后两种感情,多为外行人所独具。作为门外汉的个人,面对这种无助感觉,只有去寻找那些“科学无法解释”的事物帮助,也即循哈姆雷特(Hamlet)所云,“天地之间,有许许多多事物……远超过你的大道理所能想象”。他们的解脱之道,就是拒绝相信这些事物可以用“正式科学”解释;并饥渴地信仰那幽不可解的迷雾——“正因为”这些谜团看来不合情理,极端荒唐。至少,到这个未知并且不可知的世界里,人人平等,大家都一样无能为力。科学的胜利愈明显,寻求不可解的饥渴愈浓。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原子弹告终,战后不久,美国民众(1947年)就开始沉迷于看见大批“不明飞行物”(UFO)出现(美国佬这股新风气,不久就为一向是他们文化跟屁虫的英国人所跟从),显然是受到科幻小说的想象激发。他们坚信,这些不明飞行物,肯定是由外太空文明来的访客;其文明不但与我们不同,而且更比我们优异。其中最狂热的“目击者”,甚至口口声声宣称,亲眼见形状怪异的外来客,从这些“飞碟”之中现身;有的还表示被它们招待上船兜风呢。这种现象,成为世界性的奇观,不过若打开这些天外来客的分布图一看,就可发现来客们特别偏爱盎格鲁—撒克逊族,老喜欢在他们的地域上空降落或打转。此外,若有谁对“不明飞行物”现象提出任何疑问,就被这批UFO迷斥之为科学家的小心眼儿,因为他们不能对此现象提出解释,因而产生的嫉妒心理作祟。甚至还有阴谋论一说,认为某些人故意将高级智慧隐瞒起来,好让一般人永处“不可使知之”的无知之中。
这些想法,却与传统社会对魔术和奇迹的信仰不同,也与人类自古以来即对神明灵怪永远充满好奇的心情有异。在传统的社会里,现实中发生的奇物异事,往往是不可完全控制的人生中当然的一部分——事实上,看到一架飞机,或拿起话筒讲话这类经验,远比自然中的奇异现象令传统人惊异多了。而自印刷术发明以来,从单面木刻的传奇故事开始,一直到今天美国超级市场收款处摆卖的通俗杂志,更充斥着种种古灵精怪的诡异报道。今天人们的反应,都不属以上感情,却是对科学主张及统治的一种反抗,有时甚至是有意识的抗拒心理。例如自从科学家证实了氟可以有效降低现代都市人的蛀牙之后,一些边缘团体(又以美国为风气中心),便起来强烈反对在饮用水中加氟的做法。反对的理由,不但是基于每一个人都应该有选择是否要降低蛀牙的自由,而且更把加氟视为卑鄙的阴谋(这是最极端的看法),是有心人想借这种强制下毒的手段,戕害一般大众的身体。库勒里克(Stanley Kubrick)导演的《奇爱博士》(Dr.Strangelove ,1963)一片,即对这类意识有极为生动的描写,将人类对科学的怀疑以及对其后果的恐惧,完全表露无遗。
随着生活日益为现代科技——包括其中的医学技术——及与之同来的风险所吞没,北美文化的孱弱体质,也有助于这类疑惧心理的散布。美国人好诉讼,喜欢上法庭解决人生一切问题的这种奇怪癖性,更让我们看清他们心中存有的恐惧(Huber,1990,pp.97—118)。岂不见杀精型避孕药(spermicides)导致畸形胎儿吗?岂不见高压电线对附近居民的健康有害吗?专家有专家的判断标准,平常人则有他们的希望和恐惧,两者之间的鸿沟,更由于双方在意见上的差距而愈深。在专家只顾“一万”的冷静分析里面,可能认为利害相权之下,为了更大的利益,值得付出少量风险。但是对只怕“万一”的个人来说,自然只希望风险为零(至少在理论上如此)。[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