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雨季的囚徒

1510年6~8月

在敌人的箭雨中,他们顺流而下。背后传来阿迪尔沙阿的军号声,那是在庆祝收复城市,其中也混杂有穆斯林发现自己男性亲属被当街屠杀、妻子女儿被掳走的哀号。葡萄牙舰队在曼杜比河河口附近下锚。在战略要地帕纳吉要塞的俯视下,曼杜比河河面逐渐变宽。

他们撤退得太晚了。此时已是6月初,雨季大张旗鼓地驾临了。暴雨敲打着船只,劲风透过弯腰的棕榈树猛吹。河水猛涨,船头和船尾都必须束缚好,才能防止它们在激流中扭曲变形。船上,高级指挥官们激烈地争论,下一步能否脱离河口并航海到安贾迪普岛。船长们的情绪非常乖戾。他们责怪阿尔布开克本人酿成了大祸,他们应当早点撤退。他们要求逃出这陷阱。领航员们同样固执地说,现在已经办不到了。阿尔布开克最终同意拿一艘船(船长是费尔南·佩雷斯)冒险,尝试通过河口的沙坑。然而,激流将他的船冲刷到了浅滩上。在惊涛骇浪拍击下,这艘船沉没了,不过水手们得以逃生,而且从残骸上回收了火炮。另一位船长在没有得到授权的情况下尝试冲出河口,但遭到拦截,被革职。葡萄牙人被大河困住了,可能要一直被困到8月。这是一个独特而严峻的艰难形势。

他们就这样停泊在河流正中的时候,一艘小艇打着白旗驶来。阿迪尔沙阿又派若昂·马沙多来谈判,表面上是来提出议和条件,实际上沙阿是在争取时间。他担心入侵者会猛攻并占领帕纳吉要塞,于是希望将他们牵制住足够长的时间,等他自己来控制帕纳吉要塞。然而,阿尔布开克的答复简练而严厉:“果阿属于他的主公,葡萄牙国王。除非沙阿改变主意,将果阿及其领土全部奉还,否则没有什么和平可谈。”[1]

阿尔布开克的狂妄无礼让沙阿大感震惊。阿尔布开克四面受敌,动弹不得,吃了败仗,面临饥荒,居然还敢专横跋扈地提条件。沙阿口中说出的最文明的咒骂是:“魔鬼的儿子!”[2]他又试了一次,让马沙多和两名城市显要人物一同返回,并提出新的建议:他不能放弃果阿,但可以把达布尔和整个霍尔木兹马匹贸易的税收赠给阿尔布开克。阿尔布开克粗暴地命令使者离去:在归还果阿之前,没什么好讲的。这是一场新较量的开端,既是心理上的,也是生理上的。在假装谈判期间,阿迪尔已经向帕纳吉要塞派驻了一支强大的队伍,并在木制堡垒里部署了火炮。另外一个炮兵阵地被部署在对面的大陆上。在中游那岌岌可危的位置上,葡萄牙人被两个炮兵阵地夹在中间,能看得到两个阵地上旌旗招展,也能听到敌人的呼喊和他们战鼓与军号的奏乐。葡萄牙人落入了陷阱,两边各有一张血盆大口。

葡萄牙人受到了五花八门的磨难。首先是炮击:他们的船只遭到两岸炮火的夹击。不过,由于舰船船体非常坚固,而沙阿的火炮口径较小,未给葡萄牙船只造成很大损伤,但不分昼夜、持续不断的炮火让葡萄牙人感到一种恐怖的不安全感,饱受折磨。阿尔布开克的旗舰“海洋之花”号因为悬挂司令旗而容易识别,是最显眼的目标,有时一天能中弹五十发。登上舰桥或桅杆瞭望台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为了减轻敌人炮火的威胁,他们不得不经常改变船只的位置,这也是困难和危险的工作。他们没有尝试还击。最好是节约火药,准备以后的战斗。水手们被困在甲板之下,大雨持续不断地敲击他们头顶的木板,他们开始生病了。

后来,在6月的某个时间,大雨停了。天气一连晴朗了十五天,于是出现了另一个问题:缺乏饮用水。现在没有雨水可供收集,曼杜比河河水太咸,无法入口。酷热榨干了人的体力,大家开始气喘吁吁。阿迪尔守卫着河流周围的所有水源,静静等候。他相信自己只要围困住敌人足够长的时间,就能粉碎入侵者。对葡萄牙舰队来说唯一的安慰是,狄摩吉不断援助他们。他熟悉地形,还能提供情报。在此人的帮助下,葡萄牙人发动一次突袭,去丛林中的一处山泉取水。为了小小的回报,他们经历了激烈战斗:“我们吃尽苦头,终于给六十或七十个木桶装满水,但我们的大桶都没有办法装水,因为我们有很多人负伤。”[3]根据另一份记述,“一滴水要用三滴血来换”。[4]

出乎意料的好天气使得部分葡萄牙人又一次大声鼓噪,要求尝试强行突围。船长们不断纠缠阿尔布开克,要求他起锚并再次尝试。阿尔布开克和领航员们以佩雷斯的船所遭噩运为例,固执己见。和在霍尔木兹的时候一样,总司令的顽固引发了人们缓缓燃烧的怨恨怒火。人们普遍相信,是一个偏执狂的疯子把他们强留在这里,他为了自己的骄傲,不惜让大家都丢掉性命:“出于顽固,他自己要死,还要大家都跟着陪葬。”[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