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剥玛尔叙阿斯的皮
如果说米开朗琪罗是个邋遢而有时忧郁、孤僻的人,拉斐尔则正好相反,他是有教养人士的绝佳典范。当时无人不竖起大拇指称赞他彬彬有礼、性情温和、为人宽厚。就连以恶意诽谤他人名声而著称的诗人兼剧作家彼得罗·阿雷蒂诺(Pietro Aretino),也找不出坏字眼来批评他。他写道,拉斐尔的生活“阔绰不像一般老百姓,凡是有需要的文科学生,他都不吝给予精神和金钱上的帮助”。[1]教皇副文书之一的卡尔卡尼尼则盛赞拉斐尔虽有过人天赋,却“一点儿也不高傲;事实上,他为人和善有礼,不排斥任何建议,也乐于聆听他人意见”。[2]
与拉斐尔不是直接认识的瓦萨里也称赞拉斐尔品格高尚无瑕。他说在拉斐尔出现之前,大部分艺术家显得“有些粗俗,甚至野蛮”(米开朗琪罗无疑也在他此一评价之列)。[3]瓦萨里将拉斐尔和蔼、有礼的特质,归因于他是由母亲马姬雅·洽尔里一手带大,而未送到乡下由奶妈带大。瓦萨里认为,若是由奶妈带大,他很可能“在农民或一般人家里”,耳濡目染到“较不文雅甚至粗俗的生活方式和习性”。[4]拉斐尔在母亲亲自哺育下,发展出圣人般的高洁性格,据说连动物都乐于与他亲近(不由得让人想起来自翁布里亚山区而同样圣洁的人物——阿西西的圣方济,据说鸟兽也爱与他为伍)。除了讨人喜欢的性格,俊美的相貌更为拉斐尔增添魅力。修长的脖子、椭圆的脸、大大的眼睛、橄榄色的皮肤,非常俊秀,扁鼻、招风耳的米开朗琪罗相形之下更显望尘莫及。[5]
米开朗琪罗努力解决《大洪水》问题时,拉斐尔也开始在梵蒂冈教皇住所的绘饰工作。应聘与他合作的既不是佩鲁吉诺,也不是平图里乔(两者都曾是他师父),而是巴齐。这两人搭档实在叫人大出意外,因为巴齐这个人比米开朗琪罗更“古怪而匪夷所思”。他的湿壁画制作经验丰富,刚在锡耶纳附近的橄榄园山修道院花了五年时间完成以圣本笃生平为题的大型组画。他还是齐吉这个有钱的银行业家族最欣赏的艺术家。但比起画作,他不合流俗的怪异行径更为人所知。最古怪的行为无疑是他在家里养了多种动物,包括獾、松鼠、猴子、母矮脚鸡,以及他会教其讲话的渡鸦。他还一身奇装异服,例如凸花纹紧身上衣、项链、色彩浓艳的帽子,以及瓦萨里所大为不屑的、“只有小丑和江湖郎中才会穿戴的类似饰物”。[6]
巴齐小丑般的怪诞打扮,让橄榄园修道院的僧侣看得目瞪口呆,因而为他取了外号“疯子”(Il Mattaccio)。修道院以外,他则以“索多玛”(Sodoma)之名而为人所知。索多玛意为鸡奸者,据瓦萨里的说法,“他身边总有男孩子和脸上白净的小伙子为伴,而且对他们的爱有失礼俗”,[7]因此有了这个外号。若考虑到文艺复兴时期一般画家的性倾向,为何独独巴齐有这外号,就有点令人费解。在罗马,鸡奸者得受火刑处死,索多玛既然有个公然带有鸡奸者的外号,却不仅活得好好的,还功成名就,个中原因为何,实在叫人费解。无论如何,他不仅不排斥,还乐于使用这个外号,“以三行诗节隔句押韵法(terza rima)撰写以它为题的诗歌,并和着鲁特琴音,流畅唱出这些诗歌”。[8]
拉斐尔、索多玛受命绘饰的那间房间,距尤利乌斯寝室只有几步之遥。这间房间曾充作教皇法庭(Signatura Graziae et Iustitiae),因而在十六世纪下半叶有了“署名室”的称呼。但尤利乌斯当时打算用来作为私人藏书室。[9]他不是爱读书之人,却费心搜罗了二百二十卷的可观书籍,并凭借这些珍藏辟成名头颇为显赫的伊尤利亚图书馆。这些书籍由博学的人文主义学者托马索·因吉拉米(Tommaso Inghirami)保管,他也是藏书更丰富的梵蒂冈图书馆馆长。[10]
图书馆的装饰风格,自中世纪起就一直依循标准格式。拉斐尔应已从当时的多个图书馆,包括乌尔比诺公爵费德里戈·达·蒙特费尔特罗的图书馆,熟悉此类装饰的布局。图书馆的墙或天花板上,饰上四个寓言中的女性人物,分别代表图书分类的四大主题,即神学、哲学、法学、医学。画家通常还会加上在各特定领域卓然有成的男女人物肖像。署名室的装饰构图谨遵这项传统,但诗学取代了医学,这无疑是因为尤利乌斯偏爱诗人甚于医生。每面墙上各绘一幅场景阐述一个主题,墙上方的拱顶上则对应四主题,画上四名女神,女神画在圆形或方形框里。这种几何形外框构图正是尤利乌斯原属意在西斯廷礼拜堂顶棚上呈现的构图,后来摒弃未用,却在此得以实现。[11]绘饰时,书籍装箱,成排堆放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