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拉奥孔(第3/4页)

这条航行路线想必极其危险,而米开朗琪罗势必也知道,如果同意资助他这最新的创业构想,投下去的钱很可能泡汤,且很可能与弟弟就此天人永隔。但乔凡西莫内跃跃欲试,即使丢了性命也要放手一搏。米开朗琪罗曾说,他冒过的生命危险“数不胜数,一切只为了帮助家里”,乔凡西莫内现在这种一往无前的决心,说不定就是被哥哥的这段话激出来的。米开朗琪罗向博纳罗托诉苦说,他“身体极度疲累”,说明了顶棚湿壁画的绘饰令他压力极大。约略在这时候,他写了一首趣味诗给朋友乔凡尼·达·皮斯托依亚,叙述他画这拱顶时身体所受的煎熬,诗旁还附上素描,描绘他拿着画笔高举作画的情形。他告诉乔凡尼,工作时不得不头向后仰,身体弯得像弓,胡子和画笔指向天顶,颜料溅得满脸。由此看来,他在脚手架上画湿壁画时极为吃力,身体之痛苦扭曲和快被勒死的拉奥孔几无二致。在拉奥孔群像里,拉奥孔也是头向后仰,背部弯曲,手臂高举向天:

胡子朝天,我感觉到后脑

贴在脖子上,长出哈比[13]的胸脯;

画笔总在我脸部上方,

颜料下滴,把脸滴成大花脸。[14]

脚手架虽然别具匠心而且有效率,但因工程浩大,身体吃苦仍是不可避免,毕竟痛苦和不适是湿壁画家必须面对的职业风险。米开朗琪罗曾告诉瓦萨里,湿壁画“这艺术不适合老人家从事”。[15]瓦萨里本人也说,他替托斯卡纳大公宫殿的五个房间绘饰湿壁画时,不得不造支架,以在作画时撑住脖子。“即使如此,”他诉苦道,“这工作还是让我视力大损,头部受伤,至今仍觉得不舒服。”[16]彭托莫也身受此害,一样严重。他在一五五五年的日记里写道,“在佛罗伦萨圣洛伦佐教堂的诸王公礼拜堂画湿壁画时,不得不长期弓着身子硬撑”。结果,当然导致背部剧烈疼痛,有时甚至痛到无法进食。[17]

米开朗琪罗最严重的症状之一,就是出现眼睛劳损这种怪病。眼睛长期往上看,导致他看信或研究素描时,必须放在头上方一定距离处才看得到。[18]这一退化现象持续了数个月,势必影响到他画素描和草图。但瓦萨里说米开朗琪罗毫不退缩,承受了工作上的种种艰辛和痛苦。他说,“事实上,对这份工作的执着使他越做越有干劲,娴熟与精进让他信心大增,因此,他丝毫不觉疲累,把不舒服都抛到了九霄云外”。[19]

他是否真如此一往无前,身体上的苦痛全不放在心上,从他写给博纳罗托那封诉苦的信中,我们找不到什么证据。在脚手架上非人般地工作了一年,加上家庭困扰,似乎让米开朗琪罗身心俱疲。可能还有其他因素导致他心情低落,因为他也说他觉得了少精神支持。“连个朋友也没有”,他在信中诉苦道。如果格拉纳齐、靛蓝和布贾迪尼还在,他大概不会哀叹身边没有朋友。他亲自挑选的助手,到了一五○九年夏或秋,也就是为这项工程效力一年后,因任务已了,大概大部分都已离去。因而,接下来的三分之二部分,米开朗琪罗只能和新助手们合力完成。


[1] 关于这一论点,参见德·托尔内的《米开朗琪罗》,第一卷,第7页。这幅素描现也藏于罗浮宫。德·托尔内指出,米开朗琪罗“脑海里贮存了一整套古典姿势和人像,并以无穷的混合和变形予以运用”。

[2] 关于伊纽多像所援用的古代作品,可参见德·托尔内的《米开朗琪罗》,第二卷,第65~66页。

[3] 关于这些伊纽多像与拉奥孔群像的相似之处,参见德·托尔内的《米开朗琪罗》,第二卷,第65页。目前艺术界认为,这件雕像不是原作,而是希腊化时期末期的仿作。

[4] 或者说,至少现今大部分艺术史家都同意,这幅画画的是诺亚献祭。不过孔迪维和瓦萨里却认为,该画画的是《创世纪》第四章第三节至八节所描述该隐和埃布尔献祭的场景。他们两人之所以会有此误解,原因在于米开朗琪罗画诺亚生平三画时,并未按照事件发生先后安排所画位置。最早画的《大洪水》,本应放在从门口算来第三幅的位置,也就是后来《诺亚献祭》所在的位置,但米开朗琪罗将这两个场景调换顺序,以让他笔下那些慌乱、受困洪水的人群能有较大的施展空间(3米×6米),而把面积较小的第三块空间(1.8米×3米)留给《诺亚献祭》。因此,出现了诺亚在大洪水发生前就筑坛感谢耶和华这种不合理的情形,进而导致孔迪维和瓦萨里断定,画中献祭者是存在年代无疑更早于诺亚的该隐和埃布尔。瓦萨里于1550年版的《米开朗琪罗传》中正确识出了画中场景,但到了1568年版,听信孔迪维的看法,做出上述论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