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俗世竞逐
圣诞节至新年期间,教皇病情没有好转。因为病得不轻,圣诞节那天他发烧躺在床上,在卧房里举行弥撒。不久之后的圣史蒂芬节,由于高烧不退,天气更坏,他连到不远处的波隆纳大教堂都不行。因而,当他的侄子佛朗切斯科·马里亚率领教皇部队在雪地上吃力向米兰多拉进发时,他仍卧病在床。
佛朗切斯科·马里亚吃了大败仗,让他的伯父大失所望。他是庞大的罗维雷家族里尤利乌斯特意栽培的少数族人之一,乌尔比诺公爵圭多巴尔多·达·蒙特费尔特罗死后,尤利乌斯指派他继任其职,后来又提拔他出任罗马教廷总司令。比起残暴嗜杀的前任总司令切萨雷·波吉亚,佛朗切斯科·马里亚的军事作为没那么强势。拉斐尔将他画进《雅典学园》,把他画成毕达哥拉斯旁边之人。画中的他年轻、腼腆,几乎可以说是带着脂粉味,身穿宽松白袍,金发及肩,望之不似军人。尤利乌斯挑上他,大概看重他的忠心耿耿,而非看上他有什么领导统御之才。
教皇知道另一位指挥官,曼图亚侯爵佛朗切斯科·贡萨加,更不能倚仗。即使在顺境之中,贡萨加的带兵才能都叫人打问号。他曾以所谓的梅毒发作(其实他真有此病)为借口,逃避上战场。如今,他的效忠面临两难。他的女儿嫁给佛朗切斯科·马里亚,使他归入教皇的阵营,但他本人娶了阿方索·德·埃斯特的姊妹,意味着他若效忠教皇,就得攻打自己的舅子。教皇也因此对贡萨加起了疑心,为表态效忠,他不得不在夏天送自己十岁的儿子费德里科到罗马当人质。
日子一天天过去,前线部队依然未攻打米兰多拉。众指挥官的迟疑不前令教皇越来越火大。一月二日,他终于耐不住性子,不顾有病在身和恶劣天气,毅然起身,准备开拔。他打算冒着结冰的道路,亲赴约五十公里外的米兰多拉,包括把他的病床运到前线。“看看我的睪丸(胆识)是不是和法国国王一样大!”他低声说道。[1]
到了一月,西斯廷礼拜堂的绘饰工程已停顿了四个多月。但工作室内并未停工,因为九月时米开朗琪罗收到米奇一封信,信中提到特里纽利和札凯蒂正忙着为该工程画素描。但米开朗琪罗却恼火于未能利用这个宝贵机会作画。教皇和众枢机主教不在罗马,意味着不会有弥撒打断他在礼拜堂的工作,正是绝佳的作画时机。教皇礼拜堂每年约举行三十次弥撒,这时候,米开朗琪罗和其助手均不得登上脚手架。弥撒仪式不仅要拖上数小时,德格拉西督导的事前准备也会占去不少时间。
十年后,米开朗琪罗愤愤回忆道,“拱顶快要完成时,教皇回波隆纳,我于是去了那里两次,索讨该给我的钱,但徒劳无功,浪费时间,直到他回罗马才拿到钱”。[2]米开朗琪罗说他去波隆纳两趟“徒劳无功”,这话夸大不实,因为圣诞节后的几个星期后,他就拿到了所要求的五百杜卡特,并将其中近一半寄回佛罗伦萨老家。不过,拱顶后半部的绘饰工程直到教皇回来举行拱顶前半揭幕式后才得以开始,却是实情。
这段漫长的停工至少让米开朗琪罗和其助手稍喘口气,暂时摆脱脚手架上累人的工作,也让米开朗琪罗有机会画好更多的素描和草图。一五一一年头几个月,他就专心做这件事,其中有一幅极详尽的素描,以红粉笔画在只有7.5英寸×10.5英寸的小纸上,一名裸身男子斜倚着身子,左臂伸出,支在弯曲的左膝盖上,形成如今闻名全球的姿势。米开朗琪罗为著名的《创造亚当》所画的亚当素描,只有这幅流传至今。[3]奎尔查在波隆纳圣佩特罗尼奥教堂大门上,也制作了《创造亚当》浮雕,米开朗琪罗这幅亚当素描可能就受了该浮雕作品里的亚当像启发。他最近去了两趟波隆纳,其中一趟他可能抽空再去研究了该作品。奎尔查的亚当裸身斜躺在斜坡地上,伸出手欲碰触穿着厚重袍服的上帝。但米开朗琪罗笔下亚当的姿势,其实受吉贝尔蒂的影响更甚于奎尔查的影响,因为佛罗伦萨洗礼堂天堂门上的亚当伸出左臂,左脚弯曲,正是米开朗琪罗素描亚当的范本。
米开朗琪罗这幅细腻的素描,沿袭他个人某个伊纽多像的风格,而赋予吉贝尔蒂青铜浮雕里较僵硬的亚当以慵懒而肉感的美感。这幅人像无疑是根据人体模特儿画成。决定采用吉贝尔蒂青铜浮雕里的亚当姿势后,他想必请人体模特儿摆出同样的姿势,然后仔细描画出躯干、四肢、肌肉。亚当像的模特儿说不定和他许多伊纽多像所用的模特儿是同一人。由于正值隆冬,米开朗琪罗大概未遵照达·芬奇只在较暖和天气用人体模特儿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