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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随着全球性工业资本主义经济的兴起,这种国际游戏所下的赌注也与以前大不相同。这并不表示,用克劳塞维茨(Clausewitz)的名言来说,此后战争只是以其他方式所做的经济竞争。这个看法是当时历史决定论者感兴趣的,因为他们看到许多由机关枪和炮舰所造成的经济扩张实例。不过,这是过分简化的说法。即使说资本主义发展和帝国主义必须对失控的世界性冲突负责,我们也不能据此断言资本家本身是有意识的好战者。对于商业出版物、商人的私人通信和业务通信,以及银行业、商业和工业代言人所发表的公开宣言的研究显示:大多数商人都认为国际和平对他们有利。事实上,只有当战争不会干扰到日常生活时,它才是可以接受的。而年轻的经济学家凯恩斯(当时尚不是经济学的激进改革者)之所以反对战争,不仅是因为它将造成许多朋友丧生,也因为如此一来,人们便无法依循根据日常生活惯例而制定的经济政策。自然,当时也有一些好斗的经济扩张主义者,但是,自由派新闻记者诺曼·安吉尔(Norman Angell)却几乎确切表达了商业人士的一般意见:认为战争有利于资本,是一种“大错觉”。1912年,他曾以此为名写了一本书。

由于国际和平是资本家——甚至可能是除了军火制造商以外的实业家——繁荣扩张的必要条件,而自由主义的国际商务和金融交易也有赖于此,商人怎么可能希望打扰国际和平?显然,从国际竞争中获益的人没有抱怨的理由。正如今日渗透世界市场的自由贸易对日本没有什么不好一样,德国工业在1914年前对它也很满意。那些遭受损失的人自然会要求他们的政府施行经济保护政策,不过这绝不等于呼吁战争。再说,英国这个最大的潜在的输家甚至抗拒这些要求。虽然英国自19世纪90年代起的确有点儿畏惧叫阵式的德国竞争,以及德国和美国资金的流入英国国内市场,但英国商人仍然压倒性地支持和平。至于英美关系,我们还可进一步讨论。假设单是经济竞争便可促成战争,那么英美的竞争与敌对理应构成军事冲突的准备条件——两次世界大战间歇期的马克思主义者仍然如此认为。然而,正是在20世纪最初10年,英国总参谋部已不再为英美战争预做任何防范性措施。自此以后,英美冲突的可能性已完全被排除。

可是,资本主义发展不可避免地将世界朝国际竞争、帝国主义扩张、冲突和战争的方向推进。1870年以后,如历史学家所指出:

由垄断到竞争的改变,或许是决定欧洲工商企业的最重要因素。经济增长也就是经济斗争,这种斗争将强者和弱者分开,打消某些人的志气而使另一些人坚强,牺牲古老的国家而鼓励新兴、饥饿的国家。原本深信未来将不断进步的乐观心理,已被不确定的剧痛感——最猛烈的剧痛之感——所取代。凡此种种都强化了竞争,也为日益尖锐的竞争所加强,这两种形式的竞争已经合一。[14]

显然,经济的宇宙已不像19世纪中叶那样,是一个环绕着英国这颗恒星运行的太阳系。如果全球金融和商业的交易仍旧(而且事实上越来越)通过伦敦进行,英国却显然不再是“世界工厂”,也不再是其主要的进口市场。相反,它的相对式微已经很明显。好几个相互竞争的国家工业经济彼此对峙。在这种情形下,经济竞争与各国政治乃至军事行动,已经紧密交织,无法分割。大萧条时期保护主义的复兴,是这一合并的第一个后果。从资本的观点看来,政治支持对于抵挡外国侵略可能是必要的,而在国家工业经济互相竞争的地方,或许也不可或缺。从国家的观点来说,自此以后,经济既是国际势力的基础,也是其准绳。在这个阶段,一个“政治强权”若不同时身兼“经济强国”,是不可思议的。这种转变可以由美国的兴起和帝俄的相对削弱得到说明。

相反,经济势力的转移以及随之改变的政治和军事均衡,难道不会引起国际舞台上的角色重新分配吗?显然,一般德国人是这么认为的。德国令人惊愕的工业增长,赋予它强大的国际分量,这是当年普鲁士所比不上的。在19世纪90年代的日耳曼民族主义者之间,旧日针对法国的爱国歌曲《莱茵河上的警戒》,迅速为《德国至上》的全球性野心所驾凌。《德国至上》事实上已成为德国的国歌,不过尚未正式化。

经济和政治——军事势力的认同之所以如此危险,不仅是因为敌对国家在世界各地竞逐市场和原料,也因为列强对近东和中东这类经济战略要地的控制权,往往是重叠的。石油外交早在1914年前便已是中东政局的一大关键要素,胜利属于英国、法国、西方(尚不包括美国)石油公司和一位亚美尼亚代理商卡洛斯特·古本江(Calouste Gulbenkian),他可赚取5%的佣金。相反,德国对奥斯曼帝国的经济和战略渗透,不但使英国人发愁,也促成土耳其在战争中加入德国一方。但是,当时局势的新奇之处在于:借助经济和政治的结合,即使是将那些有争议的地区和平划分为若干“势力范围”,也无法平息国际上的敌对竞争。1871—1889年间,俾斯麦曾以无与伦比的技巧处理这种敌对竞争。如俾氏所深知的,控制它的关键在于刻意限制目标。只要各国政府能够精确说明其外交目的——例如边界移动、王朝婚姻、从他国获得的“补偿”——便可能通过评估和安排来解决。当然,如俾斯麦本人在1862—1871年间证明的,两者都不排除可控制的军事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