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长河 22 严父孝子心长语重 风流郡守咏诗判案(第5/7页)



  其实此刻尹继善、金鉷和江南巡抚范时捷早已闻讯赶来。为怕出乱子,督抚衙门和南京城门领的兵丁都已倾巢而出,散在校场四周防变。尹继善几人都在县衙门房坐着,隔亮窗观察动静。见人们如此循规蹈矩,前面坐,后边退,仍是秩序井然,都是一颗心放了实处。范时捷最爱嘲噱骂人的,不禁笑道:“袁枚这龟孙县令,平日瞧着酸不叽的,还真有点门道:“尹继善口中从来不说粗话,笑道:“你看子才那姿势,这真叫抚琴而治!”金鉷和范时捷却玩笑惯了的,笑道:“哪像你这老乌龟,动不动竹蔑板子打得鬼哭狼嚎血肉横飞!”说着,三人接着往外看。

  “原告、被告、铜井乡的典史里正人证,都带来了么?”袁枚立在滴水檐下的石阶上,回身问身边的师爷道。

  “回明府大人,都在签押房侍候着呢!”

  “请,请原告。”

  用“请”不用“带”。人群立时一片窃窃私议声,但顷刻便安静下来。原告———个五十多岁的老秀才己跟着衙役出来。他大概从没有这样出众,万目睽睽下慌乱得脸色惨白,脚步踉跄,过门槛时几乎拌倒了,双腿颤得直要跪下。袁枚道:“你是读书秀才,天子门生,不要跪,沉着气听我问话。”

  “是……”

  “你叫甚么名字,家在哪里?”

  “学生叫李登科,家在,家在……”

  “不要慌,就像跟家人说话一样。”

  “是。”几番鼓励,李登科似乎横了心,口舌立刻也就便捷起来:“在牛头山西北的李家屯。”袁枚点点头,“你告的是城东虎踞关韩慕义是吧,你们原是下了媒聘的姻亲。五月二十六定好了的合卺之礼的。花轿抬上门去,你拒不接纳,女家打伤了你家守门长工,可是的?”李登科躬身答道:“老父台明鉴,我五月十五已经申明退婚,他们二十六又送亲上门,哪有这样无耻的?学生是读书人,不会打架,所以告官纠办。”

  袁枚扫视一眼静听的人众,说道:“读书人先要知礼,许婚于前,退婚于后,出尔又反尔,这能叫‘循礼不悖’么?”“回老父台!”李登科已完全平静,梗着脖子倔强他说道:“韩家女儿不是贞静之妇,我世代书香门第,家无犯法之男,族无再婚之女。焉肯纳此不清不白之女人为箕帚之媳。”袁枚思量着说道,“是不是为韩家女子被风吹到铜井的事?有没有别的缘故?”

  “回老父台,没有别的缘故。”

  “平日两姻亲来往,有没有过龃龉?听没有听说过韩家女儿有不安守闺分的事?”

  “没有。”李登科道,“可是,哪有一个大活人风吹九十里安然落地,在铜井村隔宿而返的?分明是——”

  袁枚一口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知道——铜井的人证来了没有?他们乡的典史呢?”门口的衙役一声答应,一个官员戴着镂花金顶,穿一身簇新的黄鹏补服,带着两个人出来。那个穿补服的未入流官向袁枚行庭参礼立在一边,后边两个都是农家打扮,一个二十多岁,一个在四十岁上下,便都跪了下去。袁枚对那官员笑道:“许三畏,久不见面了。——这两个人,谁是里正,谁是当事人?”

  “回大老爷!”那四十岁上下的汉子说道:“小人许清怀,是铜井村里正。他叫许义和,是村北许清仁的儿子,叫我叔叔。”

  袁枚打量那年轻人,本本分分一个庄稼小伙子,穿一身蓝靛粗布长袍,跪在地下,脸涨得通红,紧张得满头都是热汗珠子。因问:“你叫许义和?”

  “是。小的叫、叫许、许、许义和。”

  “作什么营生?”

  “种地。”

  “家里有什么人?”

  “奶奶、爹和妈,还有我媳妇儿和一个小子,小子刚满、满、满月;怕吓着了。她娘母子没来……”

  “嗯,好。”袁枚满意地点点头,看了一眼木呆着脸的李秀才,问道:“姓韩的女子是落在你院子里的?”许义和叩头碰地有声,战战兢兢说道:“回青天大老爷——不,不,不是落在院里,是、是、是落在村口打麦场上的……”袁枚道:“你不要发慌,慢慢把当时情形说清楚。”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注向许义和。他揩了一把颊上的汗,似乎镇定了许多,徐徐说道:“五月初十晌午错后一点,我在地里锄玉米田。我媳妇坐月子,我爹老气喘病儿犯了,是我妈去给我送饭。饭没吃完,天就变了。一霎儿时辰云就涌上来,天黑得像扣了锅……就见西北方向一个黑烟柱子似的旋风,盘着旋着,先到村西,大井台旁几棵柳树一下子就裹倒了,许进士家门前的大旗杆也卷到天上,眼看着几起几落,砸到村东池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