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长河 22 严父孝子心长语重 风流郡守咏诗判案(第7/7页)
“是……”
韩素贞抬起了头。她的姿色说不上十分标致,鹅蛋型儿的脸,脸颊上微有几颗雀斑,弯月眉下一双眼睛闪着泪光,水灵灵的。羞涩得只是回避众人目光,身材稍弱,看去却是端庄稳重。只是脸色苍白得令人不敢逼视。
“我已经请夫人验过,她是贞女,方才铜井村官证人证的话你也听见了。”袁枚道:“既是白玉无暇,我看你不宜退婚。”
“事骇物听,学生还是求平安退婚。”
“要是本官作主成全呢?”
“……学生不敢从命。”
“这样一位闺中佳秀,又无失德之处,有甚的辱没你姓李的?!”
袁枚的声音里带着沉重的威压,李登科的腿颤了一下,但随即冷静下来,恭敬回道:“学生并没有说韩家女儿是妖。甚么是‘妖’,反常即为妖,这件事自古无之,风吹人九十里无恙而返,倾动金陵,传遍天下,从此我家家无宁日。就像今日,万目睽睽众口不一,我们走到哪里,都遭人议论,耕读人家如何禁受得起?”他话音刚落,袁枚接口便道:“如果是美谈佳话,议论又有何妨?”
“美谈?——这是‘佳话’?学生不明白老父台的话。”
“古有女子风吹至六千里外者,你听说过没有?”
“老父台说笑了,那是戏,是齐东野语。”
“齐东野语?”袁枚冷笑一声,问道:“郝文忠伯常公的《陵川集》你读过没有?”
李登科凝视袁枚移时,说道:“郝伯常是元代泽州人,乃是一代忠臣,《陵川集》学生不曾读过……”袁枚吩咐衙役,“到我书房,叫书僮把《陵川集》寻来。”又笑谓李登科,“我来为你咏诗断案。”
校场上的人一阵兴奋的议论。“咏诗断案”,不但没见过,连听也没听说过,都瞪大了眼看着袁枚。
“这首诗载于《陵川集》里的《天赐夫人词》。”袁枚面向众人,闲庭踽步似地在檐下悠然吟道:
八月十五双星会,佳妇佳儿好婚对。
玉波冷浸芙蓉城,花月摇光照金翠。
黑风当筵灭红烛,一朵仙桃降天外。
梁家有子是新郎,芊(米)氏忽从钟建背。
负来灯下惊鬼物,云鬓歌斜倒冠佩。
四肢红玉软无力,梦断春闺半酣醉。
须臾举目视傍人,衣服不同言语异。
自说成都五千里,恍惚不知来此际。
玉容寂寞小山颦,挽首无言两行泪。
甘心与作梁家妇,诏起高门镑天赐。
儿年夫婿作相公,满眼儿孙尽朝贵。
须知伉俪有缘分,富者莫求贫莫弃。
望夫山头更赋白头吟,要作夫妻岂天意?
君看符氏与薄姬,关系数朝天子事!
他抑扬顿挫,时而高亢纵歌,时而低回咏叹,时而款款平叙,时而激越清颂。看审案的人有的听得懂,含笑点头;听不懂的,也为袁枚儒雅倜傥的气度倾倒折服啧啧称羡。原来那种躁动,瞧新奇看热闹,想窥探秘密的,想观看“妖女”风姿的,都在这一声声曼咏清哦中不知不觉化解尽净。
“如何?”袁枚似笑不笑,接过书翻开,递给愣在当地的李秀才:“你自己看看,是不是真的?郝文忠一代忠良儒臣,岂肯作诗诓人?当年风吹吴门女,嫁给了宰相!不是这素贞如何怎样的事,我看是你儿子有福没福配这女子的事!”
李登科捧着书,又是害臊又有些兴奋,连连说道:“是老朽学术不精辨事不明。老朽错了。我这就撤诉,当即接我儿媳回去!”
“好!这就叫通世达理了!”袁枚大笑,说道:“本官来为你们主婚,吃你的喜酒!择日不如撞日——请新娘子进衙,叫夫人给她妆裹起来,披红戴花,我送到李府去——诸位父老,我这样断案可好?”
“好!”
广场上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喝彩声响得震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