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7 邀恩幸舍粥济穷民 贿贪臣和府拆烂污(第3/7页)



  “太太呢?”和珅笑着听了,一边往上房走,一边说着:“太医看过了没有?这会子还睡着呢么?”说着便听上房里一个女人声气说道:“老爷回来了……扶我起来坐坐……”和珅快步走进去,回身道:“二太太和吴姐儿进屋,把饭桌子抬这屋来吃饭,留一个丫头侍候就是,人多了,出来进去的带冷风儿,防着太太再感冒……”说着进来到炕边,双手对搓着笑道:“外头冷得紧。我都冻成冰棍儿了,屋里真暖和……”手伸到炭炉子上烤着,一边觑着太太气色;又道:“你别下来了,炕上头摆桌子,你就歪着。喜欢的就吃一口;吃不动的就不吃,这么着随便些儿更好。”

  和珅的夫人冯氏,是大学士吴廉的孙女,她刚坐月子满月,月子里又受了风,落得有个头疼的病,因此看去很是慵懦。这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少妇,一身酱色剪绒褂,极考究镶着金钱百合花滚边儿,头上绾着一蓬松松的喜鹊譬儿,乌鸦鸦偏垂在肩上,这样一身深色衣服,配着多少有点苍白的面孔,一双玲珑小巧得牙琢玉雕般的手,半支着身子歪在炕上,很像一幅古色古香的仕女图。见丈夫呆呆烤着火看自己,她不好意思地低头打量一眼身上,颦眉微笑道:“院里说话都听见了。你外头忙大事的人还这么婆婆妈妈的,像个贾宝玉。”和珅一笑,想说“你倒真像薛宝钗的脾气,林妹妹的体态”。见吴氏和长二姑指挥两个老婆子抬进饭来,便咳嗽一声,问道:“哥儿呢?这会子还在睡?”

  “在奶妈子那屋里呢!”长二姑接过话,一边拾掇炕桌布菜,又扶着冯氏稳稳靠了大迎枕上。一边笑说:“今儿来了个算命瞎子。二十四爷家世子福晋也过来了,一处听他算,说哥儿生就的一世富贵,十八岁发迹,十九岁掌印。过了七十五岁有灾,过河骑马要当心——说的到了七十五岁,吃东西也要留心。我们听得笑得前仰后合。到那时候儿我们这群老妖精还不知在哪儿呢!”和珅听二十四福晋世子夫人也来过,眼睛一亮,问道:“她来有什么事?求二十四爷给哥儿起名儿的事办了没有?”

  冯氏原本有病,懒懒的,一家子都聚一处有说有笑,顿时精神好了起来。说道:“起了名儿了,叫丰绅殷德,字字都是好意思!我们笑,哥儿在一旁瞪着黑豆眼,瞧瞧这个,看看那个,撺胳膊撺腿的也笑,笑着笑着就撒尿——真是个爱巴物儿!我封了三两尺头赏了那先生。不为他算得灵,难为逗得大家欢喜高兴。”吴氏虽不是和珅亲眷,但她也不是家中仆妇。当年和珅去凉州查案,病倒在三唐镇破庙,吴氏当时还是个丐妇,亏得她和女儿怜卿全力救护,和珅才捡了条命。和珅是知恩的人,这娘母女是他命中“贵人”,因此回京就带上了她们,算是一门恩亲,上下都称“吴姨姨”。此刻和家人一样围桌吃饭,笑问和珅道:“老爷,二十四爷福晋带了许多头面,还赏了两千两银子,说是给哥儿添喜,可也忒厚重的了,我们都心里纳罕呢!”

  “这个么——”和珅喝了一碗滚热的鱼汤,已是暖得遍身通泰,左手拿馒头右手伸箸夹着菜,笑道:“没有天上往下掉馅饼的事,回头你问长二姑。”吴氏便看长二站,长二姑含笑娇嗔道:“这种事也好直说的,只告诉爷,她说爷的法子真灵,再问就笑,又拉我背他说了许多话,——对了,今儿二爷带了于遂清的家人一就是那个叫高云从的老公儿的弟弟——来了,带了一包东西,说是什么案子亏得老爷和刑部关说了,才得了个公道。他们说打山东过来,是国泰抚台带的东西。原说等你回来的,左等右等不到就走了,和珅咀嚼着一团羊肉听她讲话,半晌才道:“他们保定去了,五七天就回来。要我不在家,一定留住他们。这些东西是不好收的。”又问:“还有什么人来过?”

  长二姑给冯氏盛了一小碗四糙米粥,笑道:“太太,这米新春下来的,您胃口不好,就着这盘高丽咸白菜,容易消化——还有个叫海宁的,原来是贵州粮道的观察老爷,说调任奉天知府,打北京路过。倒是没带东西,说是老爷的朋友。上午来的,说还要过来——这早晚不来,或许就不来了的。”她一边说,和珅一边“唔”,说道:“海宁是朋友,咸安宫上学时还是同学,他既来京,肯定要见见我的——”他突然打住,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盯着灯烛不言语了。

  他常常这模样儿的,家下人也不觉为异,冯氏便笑问:“又琢磨到什么事儿了,这么着傻子似的?头一回见你这样儿,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症候呢!”和珅便低头扒饭,说道:“没什么。我是想起关税上头一笔出入账,呆会儿吃过饭我和吴姐商量一下。海宁不过来,我就早点歇,他要来,二太太也别等我,说话到深夜了,还有几封信要写,今晚就在前头办事厅里睡了——叫他们把屋子弄暖和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