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三章 潮起潮落(第3/3页)
“那如何分辨,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呢?”沈默倒不是要完全听他的,来自五百年后的灵魂,最可贵的地方,便是不会迷信任何权威,哪怕是面对如来、安拉或者耶稣。但这并不妨碍他,虚心向一位大贤问‘道’。
“标准是量力而为。”唐顺之垂下眼睑道:“你感觉自己跳跳脚能做到的事儿,便不要犹豫留力,全力以赴的去完成,但千万不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是一种弱者的心态,跟‘破罐子破摔’看似相反,实则类似。”说着一抬眼,双目如电的望着沈默,一字一句道:“执掌国之权柄者,不应当意气用事,干些注定不会成功的事儿,也不能将未知的未来,强加在国家和百姓的头上,那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那岂不是要碌碌无为?”沈默轻声问道:“不论做什么,都有不确定的地方,难道要因噎废食。”
“当然不是。”唐顺之摇头笑道:“对于治国,我的意见是怀菩萨心肠,持霹雳手段。前者是,你要时时记得,自己的宗旨是‘让大多数人都好好活下去’,你不砸别人的饭碗,别人也不会反对你,大家都不反对你,你也就能多做些利国利民的事情了。”说着表情一肃道:“而后者呢,就是对待反对者,决不能留情,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绝不要给对方缓过劲来的机会!”
“两者相辅相成,才能让你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与敬畏,才能让你始终处于多数派,而你的敌人,则始终处于被孤立的境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以多助对寡助,焉有不胜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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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了唐顺之的忠告后,沈默轻声道:“师叔,您说的我都记住了,现在您可以说嘱托了吧?”
“嗯……”唐顺之疲惫地闭上眼,道:“去把鹤征叫进来。”说了这么多话,他已经油尽灯枯了,非得歇歇才能再坚持着说几句。
沈默便赶紧出去,把唐鹤征叫进来,一看到父亲,他便扑通跪下、垂泪道:“父亲,您有何吩咐?”他也知道,这是老爹在交代后事了。
“后事不用吩咐,你肯定会干得很好。”唐顺之看一眼年轻的儿子,这是他生命的延续啊,微微动情道:“鹤征,我从来都是任你自由发展,就是不想让科举一途,束缚了你的人生。现在你已经二十四岁了,当年爹爹这个年龄时,虽然中了进士,可随之而来的迷茫,让我蹉跎了好多年,最终一事无成。”
跟沈默自述时的潇洒,自然不能用在对儿子说话时,因为对前者是倾吐,对后者却是教育,便听他沉声道:“你从前说,要学祖师,做个建言、建德、建功的圣人;又说要读书当官,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还说要习武,保家卫国,开疆拓土;前些年看了拙言的《航海备忘录》,你又说想率领舰队出海,去看看那些大洲是不是真的那么神奇。”
说完,他垂首看看儿子,有些欣慰道:“诚然,你现在允文允武,心学、航海都有些造诣,但样样精通必然是样样稀松,你今日必须确定未来的方向,然后将其变为专长……”只听唐顺之沉声道“这个问题,我已经让你考虑一年了,现在给我答案吧……”
“任何一个都可以吗?”唐鹤征小声问道。
“当然。”唐顺之点头道。
“那我选航海。”唐鹤征道:“官场太脏、武将太惨,圣贤太远,我还是喜欢干净的大海,去寻找那些实实在在的大陆,一样可以名垂青史,为唐家增光!”
“可以。”唐顺之说完看一眼沈默,一切尽在不言中。
所有心事了了,他突然容光焕发道:“上酒菜,你们俩给我送行。”
摆一桌好酒好菜,唐顺之且歌且饮,唱得却是岳武穆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同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憾,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喝完整整一坛酒,唐顺之便在儿子与沈默的注视下大醉而死,享年五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