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零七章 见龙在野(中)(第2/3页)

这种变化尽管在形式上保持含蓄,实质上却毫不含糊。原因是开国皇帝创建了本朝,同时也设立了作为行政工具的文官制度,是这个国家的权力核心。而今天的文官却早已成熟,他们早就从皇帝手中接过了实际的权力,他们才是这个国家的权力者。

每个官员的产生,都要经过十多年悬梁刺股的苦读,然后经历最严酷的层层选拔……不要听信那些科场失意者对科举的抨击,那都是因为吃不到葡萄才说葡萄酸。这只是具备了做官的资格,当上官之后,还是不能松懈,除了定期的考察,平时稍有不慎,还会招致言官的弹劾,弄不好就前途尽丧,就在这种严苛的条件下,还得做出成绩,才能一级级往上爬。沈默的爬升速度已经是极限了,也用了将近二十年,才有资格站在皇帝面前。

绝大多数人立不了那么多大功劳,三十年就算很快的了。不是顶尖的社会精英,绝度走不到这一步,早就被优胜劣汰下去了。幸亏这样的一群人从来都心不齐,把大部分精力用在互相掐上了。要是他们齐心协力,想要把皇帝赶下龙椅,是一点难度也没有的。

而皇帝只是因为恰巧生在帝王家,又恰巧是他爹死的时候最大的儿子,便成为了天下的至尊,并不是经过优胜劣汰决出来的。而且为他们树立三观的老师,正是那些成了精的大臣。大臣们自然会按照自己的需要,塑造未来的皇帝——他们所需要的只是一个个性平淡的君主作为天命的代表,其任务就是代表他们行使权力的合法性,以及在政治无法解决时,做出不偏不倚的裁决,应该做到寓至善于无形。

说白了,就是皇帝最好毫无主见,且从不插手具体的政务,只需要经常演习各种礼仪,以彰显王朝统治国家的合法性,就是最好的皇帝了。因此从成祖以后的皇帝,无论是仁宗、宣宗、英宗、景宗、还是宪宗、仁宗,都基本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能做到克制自己的欲望,保持谦抑温和,听凭文臣们的摆布。他们越是这样,文臣们就愈是称颂他为有道明君,他们也就越发被束缚住手脚,直至任凭臣子们摆布。

就连以荒淫无道著名的正德皇帝,一直追求也只是个人的自由,对于那些束缚他的规章制度和讨厌老头子,他也只是想方设法的逃避,却从没想过去破坏。归根结底,他也是老头子们教出来的学生,只是青春期太长,叛逆心太强罢了……

唯一的例外是嘉靖皇帝,这个由藩王入继大统的野孩子,没有接受过一天皇家教育,自然也没有被灌入谦抑温和的因子。在他的眼里,皇帝就是无上的权威,而没有任何自我压抑的义务,他希望能够控制所有的权力,不受任何限制。

恰巧他可以算得上,有明一代智商最高的皇帝,有着前任们难以比拟的政治天赋。凭借着绝顶的智慧和权谋,他相信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仅凭自己的天赋与能力,就能操控一切,他也以为自己做到了。但历史能够证明,他错了!一个人的力量再强,也是无法对抗社会规律的,所有敢于挑战规则的人,都将受到规则的惩罚,无人例外。

严家父子便已经悄悄的窃取了他的威柄,在他把他们当作提线木偶的时候,自己也做了他们的木偶。而在生命的晚期,他已经清晰感受到了那股强大的反扑力。他的欲望已被抑制,他的权力也被夺走——徐阶以及他所代表的文官集团,已经凌驾于世间所有强权之上,包括嘉靖皇帝的皇权。

正是嘉靖皇帝的倒行逆施,让大臣彻底不再对皇帝报以幻想,将与皇权的博弈,看成事关存亡的大事。文官集团对臣权的追求,已经从无意识向有意识转变,这直接着皇帝的时代即将结束,文官的时代即将到来。但徐阶只是这一切的构筑者与开创者,要想真正做到这一点,道路是曲折而漫长的。不过在他的继任者,和嘉靖的继任者的共同努力下,这个过程被极大的缩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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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庆皇帝的端拱寡营,几乎将国家的权柄让出。他的儿子万历,年仅八岁登基,在万历八年之前,完全与国事无缘,这给了文官们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而徐阶之后的两大首辅,高拱与沈默,一个锐意进取,大胆揽权,一个长袖善舞,最会收拢人心。两人相继相成,在十几年的时间里,取代至高无上的帝王,成为帝国的真正统治者。

十几年,一代人,这么长的时间,足以使许多事情成为理所当然。所以当沈默离任后,文官集团依然要紧紧握住权柄,而不是交还给皇帝。多少年来,文官们已经形成了一种强大的力量,强迫坐在宝座上的皇帝在处理政务时摈斥他个人的意志。万历皇帝没有办法抵御这种力量,因为他的权威产生于百官的俯伏跪拜之中,他实际上所能控制的政权十分微薄。名义上他是天子,实际上他受制于廷臣,而且对此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