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二二章 归来(下)(第4/12页)

往常在大家的印象中,南京虽然是大明的留都,除了内阁之外,一应的政府机构,如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詹事府、翰林院、国子监、太常寺、鸿胪寺、六科、行人司、钦天监、太医院、五城兵马司等等,凡北京有的,南京也都有一套。但由于皇帝在北京,实际的政治权力也掌握在北京衙门手中,南京的衙门官员,全都无权无势,是仕途失意之人,被安排来南京当一个‘养鸟尚书’或者‘莳花御史’,基本上就算离开权力圈子了。所以大家很难不忽视南京的官员。

然而从万历初年开始,情况渐渐发生了改变。因为改革的需要,至少是以此为借口。大权在握、无人制衡的沈阁老,悄悄增加了南京政府的权力……首先是在推行考成法时,以大明疆域辽阔,北京对南方的官员考核不利为由,推行南官南考,北关北考,也就是把对南方官员的考核,交给了南京吏部和南京都察院,这自然使两大衙门权威日重,以至于南方官员不怕北京部院,只怕南京部院。

但最根本的,还是在一条鞭法改革中,为了实现财政的中央总收总支,成立了‘度支全国钱粮总司’,简称‘度支总司’,由户部尚书任度支使,南京户部尚书任副使,在两京分设南北总库,在全国各省设立分库。规定各省所收税银,除规定作为地方费用的部分,一律先行解送分库,再由南北总库统筹买办。

这是公然赋予南京财政大权,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自然惹得北京的官员很不满意,但当时沈默如日中天,说一不二,他只说一句:‘谁都可能有去南京当官的时候。’就让所有人都闭上嘴。

有了财权,南京六部便相继盘活,基本上南方的事情,南京各部就料理了,只需要向北京报备一下。

当时就有人痛心疾首说,百年之后,大明若是出现南北朝,首辅大人就是罪魁祸首。

沈默却笑道,百年之后的事情,谁能说的准呢?

总而言之,他对南京官场可谓有再造之恩,几年之后,南京官场便不再是人人视若畏途的冷衙门,加上南京比北京优越得多的自然条件和物质条件,许多官员在北京谋不到理想职位的时候,便会选择到南京为官。

万历八年,沈默丁忧,人们预计南京官场的短暂春天也将过去,毕竟换了哪个皇帝,也不可能容忍这种事实上的南北分治。然而后续的发展,却让预言家们跌碎了眼镜。

因为一上来,北京官场就跟皇帝顶起牛来,双方是互不相让,大打出手,真叫个飞沙走石、尸横遍野……官员被贬出京城,去向八成是南京。还有不少官员,不愿参与到和皇帝的斗争中,选择暂时明哲保身,更是将南京视为最佳的避风港。

而且南京的官场,行事也愈发低调起来,原先每次政潮,还不甘寂寞的正当排头兵,这骂皇帝的奏章却很少,即使有也能看出是抹不开情面的应景之作。好像大家真的不关心京城的争斗,在尽情享受那旖旎的秦淮风月一般。

这让万历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南京的官场很乖,混蛋都在北京一样。再说他光收拾北京的刺头就忙不过来,也乐得南京官员风花雪月。

他也倒想通过重新分配权力,引起两京官员狗咬狗。结果北京的官场坚决不上当……开什么玩笑,正是建立统一战线、枪口一致对外的时候,想用这种低级的法子让我们分裂,也太小看俺们了吧?

所以这几年里,南京的官场算是风景这边独好,但低调的让人几乎忽略他们的存在。无论是之前的君臣之斗,还是之后的抗税斗争,都听不到南京官员的声音,被报纸称为‘奇怪的沉默’。

人们相信,这与南京七卿有关系。

南京左都御史,吴百朋。

南京吏部尚书,陶大临。

南京礼部尚书,金达。

南京户部尚书,余有丁。

南京兵部尚书,吴兑。

南京刑部尚书,孙丕扬。

南京工部尚书,曾省吾。

翻开这七位南京官场领导人物的履历,就会发现,他们都是实干型人才,只有何时何地立何功劳的记录,却在历次政争中,没有阐发任何政见。这种‘专干活、不挑刺’的人才通常被称为循吏,是统治者的大爱。

这么一群老实孩子,换了你是皇帝,舍得动他们么?

将来打烂了瓶瓶罐罐,还指望他们来收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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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刻,老实孩子们带着他们的老实下属,声势浩大地出现在迎接沈默的人群中,这说明什么?是老实孩子不老实了?还是他们一直在装老实?

不管哪一种可能,结果都是一样的。便是在沈默脚踏地面的那一刻,从尚书到侍郎,从郎中到主事,全都齐刷刷大礼参拜,同声高呼:“恭迎元辅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