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九章 铁甲依然在
建州朝鲜的永和元年,就是英华圣道二十四年,阿桂领兵前往南面长墙,防范韩国袭扰,由此也离开了建州朝鲜的权力中枢。
从永和元年到永和八年这段时间,他和高起一方,爱新觉罗宗室一方,倒还能携手共济,小有争斗,都还能维持住台面。毕竟他们要面对昔日整个朝鲜王国的上千万人口,而他们能依靠的只有二三十万南下满人,能战之兵不过两三万。
这比例虽不如百多年前满人入关窃占神州那般悬殊,可稍有不慎,也是全族倾覆的下场,何况还有强大到只需要吹口气就能灭掉他们的大英窥伺在旁。
在这八年里,阿桂和高起把住了军权,高起掌握平壤城防和北面国防,阿桂掌握南面国防。而以庄亲王允禄为首的爱新觉罗宗室则掌握宫廷禁军。宗室默许高起之子高挚陪伴在皇帝身边,作为双方的沟通桥梁,再以号召满人为依凭,借八王议政的满洲古制,拿到了统治朝鲜的政务权。
以如此格局,各方八年间齐心携手,共治朝鲜,而统治政策在这八年间也分为两个大阶段。
第一阶段是沿用祖宗故制,搞满鲜一体,尽管有朝鲜儒生协助,但这一策还是很快破灭了。原因有两方面,一是满人所持的华夷之辩在中原本就已经崩溃,“大清模式”已被证明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连最迂腐的朝鲜儒生都很清楚“满鲜一体”不过是虚伪的幌子。另一方面,自走私渠道源源不断涌入的“英学”著作更让旧世大义难以立足,满人要在朝鲜立稳脚跟,就必须找到新的大义,立起新的招牌。
于是在永和三年,由庄亲王推动,来自英华的“贤者”诸葛际盛主持,以永和皇帝永琪亲政为引子,掀起了“永和中兴”的改革浪潮。
自永和三年起,“血脉卫道论”大兴于建州朝鲜。建州朝鲜的满人追溯满州祖辈荣光,以尚武、尊祖、纯血为口号,重新凝聚“民族精神”。该论将朝鲜人的苦难,满人的苦难,朝鲜的南北分裂,全都归结为“汉祸”。
“汉人立起逐利大义,几如禽兽,就知掠食天下,威压寰宇,奴役它族,将人世变作你死我活,非主即奴的族类大争之世。汉人不仅建起了大英,还害得朝鲜分裂,南面韩人已尽数沦为汉人奴隶,生不得食,死不得穴,一切苦难都是汉人带来的。建州朝鲜这偏隅之地,百万满人,千万鲜人,若不振奋而起,也逃不过被汉人血食的悲惨命运。”
“在此危亡之际,鲜人已经无力自救,南面韩人的命运就是铁证。唯有满人才能救朝鲜,才能救世界。满人是最高贵的族类,满人之下的蒙古汉军旗人次等高贵,鲜人再次,汉人最低贱。只有铲除所有汉人,才能还世界朗朗乾坤。”
“在此危亡之际,高贵者劳心,低贱者劳力,只有紧密团结在高贵的满人周围,鲜人才能存族,才能在这大争之局中活下来,迎接未来的大同之日。”
血脉卫道论的核心就是这些言论,不再强调满鲜一体,反而更清晰地划分各个族类,依照族类确定权责和地位。满人依旧如大清时代一样,吃铁杆庄稼,但跟大清时代不同的是,满人除了当兵,还垄断各类营生。包括官吏、经商等等活动,无满不成行。总之将康熙、雍正和乾隆三帝新旧交替时代所有出现过的利于满人的政策全都用上,以确保满人稳稳居于建州朝鲜这座金字塔的上层。
绝大多数鲜人被定为“鲜户”,种地、开矿、鞍前马后效力,世代不得解脱。而鲜人儒生、军官以及可信的鲜人士兵,则被授以“鲜旗”,他们不仅不背负赋税,还有权献上自己的女儿或者姐妹,借女人这层关系,让儿侄辈沾上满人血脉,由此脱离鲜人身份。
这一套承自八旗,但加以血脉贵贱论的新体系,确立了“满人”、“旗人”、“鲜人”三个族群等级。而在三个等级之外,还另设了一等“汉人”,这一等虽名为“汉人”,真是汉人的却不多。但凡有罪鲜人,旗人,都被降到这一等,跟少数鲜化汉人混杂在一起,沦为最低贱的族类。
“汉人”无偿承担劳役,官府就只保他们不死,几乎就是无刑期的囚徒。同时官府以各种言论抹黑他们的出身,营造出一个“罪族”,让原本居于下层的鲜人等级有了对比,不再觉得自己是最卑贱的一等人。
整套体制看似跟八旗没太大差别,但受英华所开今人世的影响,以及各项治国技术的成熟,这套东西解除了旧八旗制基于各个奴隶主的依附关系,凝聚出一个国家机器,使得往日人对人的奴役和依附,转变为阶层对阶层的奴役和依附,往日八旗制里的“包衣”在建州朝鲜消亡就是一个例证。靠这一项大义,建州朝鲜也算是勉强步入了今人世,国家机器开始能以接近今人世的效率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