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序(第2/2页)

在评价《狼厅》时,布克奖评审委员会主席詹姆斯·诺蒂曾说,“我们选择布克奖得主的依据在于参评作品的整体内容,包括该书的篇幅、叙述时潇洒驰骋的语言以及场景的设置等”,而曼特尔在这些方面的表现非常出色,“简直优秀得不可思议”。的确,曼特尔不仅成功地运用了托马斯·克伦威尔的第三人称叙事这个因素,在语言驾驭、人物描摹、场面移易与控制等方面也展现了大胆而高超的技巧。虽然讲述的是一段早已成为过去的历史,作家却不仅使用现代英语,还明显悖逆语法规则地采用现在时态,使小说成为对历史的挖掘和翻新,而炉边闲谈式的日常语言和简短句式,乃至市井无赖的粗口,则使历史变得切近具体,触手可及。就标点符号而言,作家对冒号、分号的运用也独树一帜,而且许多直接引语并无引号标识,与此同时,文中有大量的心理独白和闪回,而表示第三人称单数的he的指称也显得模棱两可,它们无疑成为文本中召唤结构的搭建元素,呼唤着读者在阅读中的主动参与和对意义的阐释。作为一部洋洋650页的长篇巨著,《狼厅》中人物众多,在篇首的人物表中列出的就有96人,还有些虽然榜上无名,在作品中却有过现身。其中许多人都个性鲜明,如亨利的跋扈多变,安妮的步步为营,凯瑟琳的不卑不亢,莫尔的不肯妥协,沃尔西的自负,诺福克的暴躁等,他们往往有各自的招牌式语言或动作,所以一个个栩栩如生,如在眼前。而作品中的场面也十分宏大,上至富丽堂皇的宫廷,下至贫穷蛮荒的山野,既有教会世界,也有世俗社会,而且在地理上远远超出英伦三岛,经常延至欧洲大陆上的诸国。人物的聚集与换位,时空的穿梭与挪移,织成一张纠结密实的大网,这张网衬托出一个不可复制的托马斯·克伦威尔,也成就了一位不可替代的希拉里·曼特尔。

这部小说的名字《狼厅》颇有意味。“狼厅”是一个地名,乍看起来似乎与作品的主题关联不大,它是西摩一家居住的地方,远离故事的主要舞台,而西摩一家除了因为乱伦丑闻而成为人们的谈资和笑柄之外,在作品中的作用似乎无足轻重。而且“狼厅”一词到第三部第二章才千呼万唤始出来,在正文中共出现九次,多是在聊天中顺带提及,直到小说的结尾,克伦威尔在规划国王的巡游路线时,对照自己的日程表发现自己空出了几天时间,便计划去狼厅一趟,整部作品也以他在日程表上记下“九月初。五天。狼厅。”而结束。不过,由于西摩家的一个女儿简·西摩还是亨利八世前两位王后的侍女以及亨利八世本人的第三任妻子,也由于克伦威尔对简·西摩最初的同情以及后来渐渐变得微妙的情感,还由于克伦威尔在权力上逐步登顶时所悟出的“人对人是狼”的体会,“狼厅”之名便有了特别的意蕴。

《狼厅》的故事止于1535年7月,此时的克伦威尔正春风得意,深得亨利的赏识和宠信。历史告诉我们,在不到一年之后的1536年5月20日,安妮以通奸罪名处死,第二天,亨利迎娶简·西摩,而在这个故事结束五年之后的1540年7月28日,在亨利迎娶第五任王后的同一天,克伦威尔自己也未能逃脱命运之刃,在伦敦塔里被斩首。作为读者,我们有幸获得了这种“后见之明”,它虽然戳穿了悬念,却并未降低我们的阅读兴致,反而增添了我们对后续事件的期盼。事实上,因《狼厅》获奖而大受鼓舞的曼特尔正在创作其续篇《镜与光》(Mirror and Light),所以我们也可以期待都铎王朝继续归来。

刘国枝

2010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