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两汉(第3/13页)

由此可知,刘邦随口敲定汉朝为任何一德,其实都不算什么大问题,马屁精们总能找到各种理由来证明“陛下圣明”,而对于老百姓来说,他们都未必知道秦朝就曾经自认是水德,当然更不会把秦朝的暴政跟刘邦的水德认同画等号了。但是歪理也有看似圆不圆的问题,公孙龙可以说“白马非马”,但他不能说白牛是马,或者白马是驴,张苍硬生生把大一统的秦朝贬低为闰统,这种超强的柔韧性很难得到某些认死理的闲人们认同。于是等刘邦和吕后都死了,可以说西汉的开国期终结了以后,也就终于有人敢跳出来反对了。

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贾谊。

二年,东击项籍而还入关,问:“故秦时上帝祠何帝也?”对曰:“四帝,有白、青、黄、赤帝之祠。”高祖曰:“吾闻天有五帝,而有四,何也?”莫知其说。于是高祖曰:“吾知之矣,乃待我而具五也。”乃立黑帝祠,命曰北畤。有司进祠,上不亲往。悉召故秦祝官,复置太祝、太宰,如其故仪礼。因令县为公社,下诏曰:“吾甚重祠而敬祭。今上帝之祭及山川诸神当祠者,各以其时礼祠之如故。”

——《史记·封禅书》节选

“拨乱反正”的成与败

贾谊是汉初著名的文学家、政论家,他年方弱冠就被汉文帝相中,召为博士,然后不到一年时间就被破格提拔为太中大夫。年纪轻轻地登上高位,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当即遭到朝臣们的一致嫉恨,谗言满天飞,文帝被迫贬他为长沙王太傅,后来一度召回长安,可是又派去担任梁怀王太傅。贾谊又气又恨,才三十三岁就一命呜呼,为此深得后人的惋惜和缅怀——司马迁在《史记》里竟然把他跟屈原并列一传,也表示他的冤屈之深,跟屈原有得一拼。

就是这个贾谊,他年轻气盛,不畏权贵,更不怕张苍这种假学术权威,因而在汉文帝十三年(公元前167年)的时候,直接上书文帝,说按照五行相克,土克水,所以我大汉应该是土德,才能克掉水德的秦朝,强烈建议立刻全国改德,服装变黄——这大概也是文帝把他一脚踢到当时还很偏远、很蛮荒的长沙国的原因之一吧,你这说法也太反潮流了!

贾谊彻底失败,可是到了第二年(公元前166年),一个名叫公孙臣的鲁国人再度发难。不过有贾谊的前车之鉴在,公孙臣不敢再硬来了,而是采取了全新的策略。他在给文帝的奏表中预言说,根据符谶,过些日子将会有一条黄龙出现在成纪,黄色在五行里配的是土,所以汉朝应该奉行土德才对。文帝一瞧,心说这是张苍的专业啊,于是就转发给当时担任丞相的张苍,让他给审核一下。

张苍老奸巨猾,看到奏表,眼珠子一转,心说不妙——当初硬着头皮附和刘邦,主张汉朝该是水德的是我,如今这个公孙臣却主张土德,分明就是拆我老人家的台嘛。看起来光赶走一个贾谊,这股逆流翻案风还刹不住。不行,坚决不能承认这回事!于是张苍上奏,说咱汉朝的水德是有上天预兆的,那就是“河决金堤”。也就是说黄河下游的支流金堤河在秦末的时候发过大水,这不正好说明了西方的秦该是金德,而咱南方的汉该是水德,水旺盛而冲了金吗?

他可没有想到,公孙臣老谋深算,既然提到了黄龙的事儿,就不会是空口白话,而是早就有了巧妙的安排了。果然过了没多久,就有公孙臣的同党跟着上奏了,说小人确确实实千真万确在成纪瞧见好大好恐怖的一条黄龙。这一回张苍可是有苦说不出,人家一口咬定看见黄龙出现,然后又飞走了,你又证明不了人家是扯谎,压根儿没见过。于是舆论哗然,人人都说张苍是搞学术腐败,还打击异己,搞得这位老丞相是颜面扫地。

就这么着,公孙臣得意洋洋地进宫觐见,文帝当场给他封了个博士,下令编制土德的历法书;而张苍从此失宠,在丞相位子上死皮赖脸地又熬了几年以后,被迫称病回乡了。

或许公孙臣本人真的相信自己的推算准确无误,不过是为了对抗假学术权威才耍了个小花样,但他开了一个很恶劣的头——要知道,这种声称发现祥瑞的事儿成本相当之低,但是收益却很高,于是后世纷纷效法。所以我们翻开史书,经常可以见到某年某月某日,谁谁谁在哪儿又瞧见一条龙,或者瞧见只凤凰、麒麟啥的,特报祥瑞云云,种种学术造假的根子大概就在公孙臣这里——至于韩国教授黄禹锡之类,不过是公孙臣多少代徒子徒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