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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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大可正在家中侍弄着鸽子,玉菡抱着猫轻手轻脚走到他的身后,突然调皮地大声道:“爹,您又在疼您的鸽子了?”陆大可被她吓了一大跳,拍着胸口道:“你这鬼丫头,吓我一跳,快把你那猫抱走,别吓着我的宝贝儿!”玉菡吐吐舌头,将猫转给身后的明珠,笑道:“哎爹,您的事办得怎么样了?”陆大可装糊涂道:“我那么多的事,你说的是哪一件呀?”玉菡不乐意地扭扭身子,撒娇道:“爹,您又装糊涂了!”陆大可装作恍然大悟:“啊,我想起来了,不过我告诉你,上回在太原府卖那只鸳鸯玉环,我的亏可吃大了!”玉菡大羞,啐道:“爹,谁问你这个了!”陆大可叹口气道:“怎么?对那个乔致庸,你真是一点也不动心?……罢了罢了,还是告诉你吧,我一番心思算白费了,乔家完了,只怕连先人留下的老宅也要顶出去。你说,这样一个穷光蛋,我还能把闺女嫁给他?”玉菡闻言大惊,一时真情毕现:“什么?乔家败了?”

陆大可看她一眼道:“可不是败了?银子调转不开,又中了人家的圈套。遭逢乱世,这几年败的也不是一家两家,哎我说,你不是一点也不操心这事儿吗?……只可惜我那只上好的鸳鸯玉环,本来可以卖二十两,结果只卖了一两银子,我赔大了!”玉菡转过身去,掩饰道:“爹,乔家就没想过向别的商家借银子,渡过这一关?”陆大可拉长声调道:“怎么没有?他们也要到我这儿来借银子呢,今天就来,马上就到。”“真的?”玉菡心中一喜,赶紧转身问。陆大可琢磨着女儿的表情道:“怎么?你对他们家的事这么上心?”玉菡不动声色道:“爹,瞧您说的,我上啥心?我说的是您,在太原府一眼就看上了乔致庸,二十两银子的东西一两银子就卖了。这会儿乔家不就是一道坎过不了吗?您要是真喜欢他,就把我们家银库里的银子拿出几十万,救了乔家,乔家不就可以不败了?”陆大可转身把鸽子放飞,生气道:“你这个傻丫头,你以为我的银子是白捡来的?我借给他们银子!他们还不了怎么办?我到哪儿哭去!”

玉菡眼珠子一转,劝道:“爹,我们是商家,乔家也是商家,您借银子给他们,让乔家渡过难关,难道他们还会不还你银子?”陆大可一瞪眼,道:“就是他们能还我银子,我也不借。借了银子,我也招不来上门给我养老的女婿!”玉菡脸一红,嗔道:“爹,您说啥呢!”陆大可认真道:“傻丫头,告诉你,乔致庸的大哥前几日死了,眼下乔致庸已经在经管乔家的生意,所以他不可能给我当上门女婿!”玉菡闻言神色急变,一时无语。陆大可看着闺女复杂的神情,道:“到了这个份上,你不会还想让我请人去乔家给你提亲吧?”这话直白得把玉菡耳朵都羞红了,她跺着脚喊:“爹.您真是的……”

陆大可转过身来,拍拍身上的鸽毛,笑道:“好了,回你的绣楼去吧,我也该回去打扮打扮,等着乔致庸上门了!”玉菡又是一惊:“爹——”陆大可笑嘻嘻问道:“什么?”“没啥,我走了。”玉菡一跺脚,接着便袅袅婷婷地走掉了。陆大可在后面看她,故意大声道:“你还甭说,自从在太原府见了这小子两面,这些天我还挺想他呢!”玉菡也不回头,继续走远。陆大可望着她的背影,哼哼道:“嘿,这闺女.她还真拿得住!”

不多一会儿,侯管家引着致庸和曹掌柜走了进来,恰碰到玉菡带明珠穿花拂柳,匆匆走过。明珠眼尖,指着致庸低声道:“小姐,您看!”玉菡也瞅见了致庸,不觉站住,脸微微一红。致庸也看见了玉菡,微微一愣,只觉得颇眼熟。两人四目相视,玉菡低头转身走进一道月亮门。致庸突然想起那位在皮影戏馆前的俊俏公子,“难道……”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已经远去的玉菡。曹掌柜心中一喜,故意对侯管家说:“老侯,这位就是陆小姐吧?”侯管家笑着点头。曹掌柜悄悄看一眼致庸,致庸这次则毫无反应。三人继续向前走,致庸忽然意识到身后有人窥视,猛一回头,却见不远处那道月亮门上的竹帘,“啪”一声落下。致庸不觉心中一动。

这边玉菡甩下门帘,满面通红,赶紧走回绣楼。明珠跟进来,含笑看她。玉菡嗔遭:“怎么这么看着我?快把我没绣完的牡丹花拿过来!”明珠依言去拿绣绷,走回来却发现玉菡走向窗前,正掀开窗帘一角,看着下面走向客厅的致庸。客厅前,致庸心有灵犀似的,回头朝绣楼上看了一眼。明珠忍不住“扑哧”一笑:“小姐,这乔致庸是不是也在看您呢?”玉菡赶紧甩下窗帘,匆匆走回去坐下。明珠忍着笑,将手中的绣绷递了过去。

侯管家领着致庸、曹掌柜走进陆家客厅,却见陆大可身穿一件打补丁的袍子,头上贝占着膏药,正哼哼唧唧地躺在椅子上装病。听到他们进来,陆大可闭着眼,哼哼的声音更大了,。致庸心中一沉,朝曹掌柜看了一眼。侯管家禀道:“东家,祁县乔家堡的乔东家和他们家的曹大掌柜来看您了!”陆大可微微睁开一只眼问:“谁呀?”致庸上前施礼:“陆老东家,晚辈乔致庸有礼了!”陆大可又睁开另一只眼,装作耳聋,颤巍巍道:“你是谁”致庸看了一眼侯管家。侯管家上前重复道:“东家,这是祁县乔家堡乔家的东家乔致庸。”曹掌柜担心地看一眼致庸。陆大可欲起未起,装糊涂道:“啊,你是乔致广,你还这么年轻呀?”侯管家忍住笑道:“东家,不是致广东家,是致广的二弟致庸东家,眼下是他在乔家管事了!”致庸眼一眯,这时他已经认出陆大可就是太原府卖玉环给他的那位东家。瞧着陆东家今天唱的这出戏,他心中有点明白,但仍不动声色,继续道:“陆老东家,家门不幸,我大哥不幸去世,致庸年纪轻,刚刚接管家事,还望老东家看在两家多年做相与的份上,多多关照!”陆大可哼哼道:“好说好说……乔致庸,你今天上我家来,不是专门看望我这个快死的老头子吧?”致庸微微一笑道:“陆老东家,致庸今日前来,实在是有难言之事,不过……”陆大可哼哼声更大了:“有难言之事?你不会是来找我借银子的吧?”致庸索性直言:“陆老东家猜对了,致庸今日前来,正是想请老东家周济一二!”他话音未落,就见陆大可一骨碌起身,接着一手捂头,大声呻吟着对侯管家说:“老侯.刚才来的那个要债的走了没有?要是他还没走,我还得赶紧躲躲去。”说着他看也不看致庸和曹掌柜一眼,便“哎呀”着朝内室走去,一边叮嘱道:“老侯,我仍旧躲在后头马棚里,你们都不要告诉他们去那儿找我啊!”致庸没料到陆大可竟然能唱这么一出戏,又好气又好笑,和曹掌柜失望地互视一眼,起身告辞。看着他们怏怏离去,陆大可又从内室走出,猛然将头上的膏药揭掉,“哼”一声道:“什么年头,我还想找人借银子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