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香棺天坠(第2/2页)

路端石柱耸立,山门傍崖临谷,那紧依着山门的巨岩,经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更显奇幻风貌。在那绝顶之上,还有一棵云雾缭绕的古柏,宋慈望去,总觉得那就像正襟危坐的海听先生。再看路端石柱上的一副楹联:

到此山门进天阙

始知蓬岛非人间

读着这副楹联,宋慈心想先生这一辈子,也算得是如同跨进天阙,超凡出世了。

中秋之夜终于到来了,家家户户都在檐前挂起红灯。宋慈一家老小,连同男仆女婢都围坐在一张大圆桌上团饮。饭后,大家来到院中,对月侍奉时令鲜果,中置大月饼,拜月赏月。这年的中秋佳节,宋慈一家人好不容易都聚在一起,可是过了今夜,宋慈明日就要离家远行去奉职,一家人的心情自然都很不一般。

宋巩这几日都很沉默。先是海听先生的仙逝,使他一连几夜都睡不好觉。自己这行将残灭的风烛,得以起死回生,全仰仗海听先生的绝世医术。想不到香棺天坠,彗星永沉,海听先生倒先自己而去,宋巩岂能不伤悲?如今儿子又将远行。儿子的走,本是他再三催促,他以为儿子应该去成就他自己的功业。只是想到儿子这一走,不知自己是不是还有机会见得到他,禁不住时时想涌出泪来。

“父亲,孩儿明日要走了。”宋慈来到父亲身边,他知道父亲一定有话要吩咐。

望着儿子,宋巩说:“你还记得孔夫子要学生做到恭、宽、信、敏、惠的那段教诲?”

宋慈随口道出:“恭谨不致遭受侮辱,宽厚才有众人拥戴,诚实可以为人所任用,勤敏才会建立功勋,仁惠才能令人信服。”

父亲说:“单有书生意气,不足以成事。朝朝代代,忠臣受戮,奸佞得宠的事并不鲜见。不少贤良往往只为言语不慎而遭不测。你自幼率直,在仕途上还需格外谨慎。”

“孩儿记住了。”

“不过,我不是要你谨小慎微。人生一回,为父母全人格,为天地争正气,总还是要做到的!”

宋慈听着连连点头。这时,小女宋芪钻来要父亲抱,连氏过来牵着芪儿说:“来,母亲抱你。”

芪儿不悦,只是要爬到父亲身上。倒是侍女秋娟过来,俯耳对小芪儿说了几句什么,芪儿顿时蹙眉松开,欣然地将两手挂在秋娟的脖颈上,跟她去玩了。

宋巩接着说:“我只愿你,日后在仕途上严肃谨慎,虚怀若谷,还要不断勤思博学,真有一身运筹帷幄的本领,将来若得长进,就是做裁汰贪官,整顿吏治的事,也能应付自如。”

这一夜父子俩谈了许久,直到皓月西移,宋巩想到儿媳妇也还有许多话要对丈夫说,才把话打住,劝儿子早些歇息。

这夜,谁也不会想到,黎明时分宋巩下榻去大解,一阵头眩便向前栽去,等到宋老夫人听得噗的一声响,唤了几声,不见人应,慌忙下榻来看,宋巩已经躺在地上,面前吐了一大摊污血。

宋巩旧疾暴发,宋慈无法启程了。两日之间,宋巩全身透黄,阴囊浮肿如水晶,二便下血,淋漓不绝。这一回,宋慈苦心地守护了父亲三个多月之后,就永远失去了父亲。

“慈儿……记住……你的名字……”

只有父亲弥留前的这句话,深深印刻在他的心中。

这是凝聚着父亲一生对宋慈最大希望的一句话。父亲给他取了“慈惠父”这个名和字,便是希望他要入仕为官,可现在,又由于父亲的去世,宋慈虽入仕而不能赴任,他必须居家守制了。

宋巩去世后,跟随他半辈子的宋勰拜别了宋慈一家,出家为僧了。

这一时期,国家的局势在动乱中急剧变化。此前十一年,一二○六年,世界上发生的最大一件事,就是铁木真的蒙古部统一了大漠各部,在斡难河畔建立了蒙古汗国。从前,“蒙古”只是大漠许多部落中的一个小部落。从这年起,“蒙古”成为这片草原上全民族的通称。此时还没人会想到,蒙古人不仅将入主中原统一中国,还将攻进西亚,打进欧洲。一二一四年金朝抵挡不住蒙古铁骑的进攻,撤出京城中都,迁都南京(今河南开封)。不久,中都和辽东、河北、山东八百三十余城被成吉思汗的蒙军占领。这时,金朝内部出现了两种主张,一是联宋抗蒙,一是干脆吃掉南宋,扩地抗蒙;金朝选择了后者。就在嘉定十年冬天,金军发兵渡淮,大举南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