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夜之间(第3/4页)
单知县眉心蹙得更紧,他似乎明白吕贵尔那没有说出的下半句话是什么。
“大人,小的有一句话。”袁恭在旁插来一句话。
“讲来。”单知县说。
“这妇人要是死了,家中再无别人。即便有人给她收尸,可是会替她换上什么衣裳,却很难说,也不好事先吩咐。因而这妇人就挑了结婚时的最好衣裳,先自穿了,好与丈夫同去。小的以为,事情恐怕是这样。”
“如此说……她还是服毒而死?”单知县盯着袁恭,又看看左右。就在这时,单知县的目光同宋慈的目光相遇了,他看到一种灿亮如炬的目光,接着就听到一种完全不同的话音。
“这妇人并非服毒而死!”
袁恭似乎一震,蓦然转头,怔怔地望着宋慈。
“你有何高见?”单知县问。
宋慈道:“这妇人云鬓散乱,衣裳丽而不整,虽然很像服毒后临死前挣扎所致,但既然是服砒毒而死。毒性发作必然导致翻肠倒胃,吐出污物。可是这妇人榻前并无呕吐之物,这是首疑之处。
“其次,在你们刚才出到院子去时,我已看了这妇人尸首。妇人面部暗紫,口鼻内有血荫之痕,脖颈与前胸呈青黑色,这也是服砒毒而死的征象。可是,这妇人腰身以下肌肤雪白、无半点小疱,指甲也不青黑,这就绝不是服砒毒而死!”
“那上半身的征象,做何解释?”单知县又问。
“大人可来亲眼看看。”
宋慈说着与单知县一同进房,揭去榻上的软被,又去了遮住邱氏两乳的红绫抹胸。这时单知县看到,少妇脖颈与前胸的青黑色呈条状朝两乳的正中向下延伸,向外弥散,两乳房内侧见微青,两乳房外侧仍是雪白的。
宋慈说:“人刚死时,血液尚未完全凝结,这时投入砒霜,毒气仍可从咽喉攻入气管,透发前胸。”
“你是说……这是死后投砒霜入口,假作服毒。”
“是的。”宋慈肯定地说。
“依你之见,这妇人……是怎样死的?”
“这妇人不单面部暗紫,口鼻内有血荫,门牙也断裂,这是被人以他物压塞口鼻,出气不得而命绝身死。”宋慈说罢托起妇人头项,取出枕头递给单知县,“这便是凶犯用以杀人之枕。”
单知县取过细看,就见枕上果然有一处被牙齿咬破之痕,且有血迹,不禁脱口道:“如此,真是被杀了!”
“不单这妇人是被杀,山上那两个男人,也是被杀!”宋慈说。
单知县吃惊不浅,现在他算是开始掂量到刘克庄信中那些话的分量了,稍顿,他望着宋慈:“你慢慢说来,如何见得?”
“大人,你再来看!”
宋慈又领单知县到棺木前,童宫不待吩咐,如刚才那般三两下取出本已松动的棺钉,揭起棺盖。此时单知县也不避尸秽了,顺着宋慈手指的地方,认真看去。
“这尸身刚才我也看过了。大人你看,生前被砍之痕,当是皮卷肉凸,花纹交错,血荫四畔,这些都是生前被砍之痕。可左侧项下这处刀痕,大人看看有何不同。”
单知县凝眸看着,似乎区别不出来,嘴里说:“我看着,你说吧!”
“这处刀痕,割处齐截,皮肉不缩,血不灌荫,刃尽处无血流痕迹。这是死后用刀切割的假造之痕。”
“哦。”经宋慈这么一点拨,单知县看出分寸来了。
“既然有人在尸体上造假痕,不是他杀,却是什么?”
单知县吃惊得不知说什么好。
“你再看头上,毛发遮盖住的这记刀痕,深已透颅。这是致命的一刀,是凶手乘其不备时从后面砍下的第一刀。死者正是死于这一刀。”
“那,凶手……”单知县好似如梦方醒,又好似仍坠五里云雾。
宋慈回身一指袁恭:“可以问他!”
“我?……”袁恭大惊。
“对!你翻验尸身,本应如实唱报。可你为什么匿真报假?”
“匿真报假?”袁恭摇摇头,“小人……不知……”
“这是常识。以你这两天来条理清晰地解释,你焉能不知!”宋慈的目光逼视着袁恭,又断然说,“你岂止是知,那一记死后切割之痕,也是你做的。”
袁恭方寸大乱,言语也颤抖了:“主簿大人,何出此言,小……小人,如何担当得起?”
宋慈沉静地说:“如果凶手要造此痕,在砍死对方后,乘其气未尽、尸未寒之时便可下手。那样,可以跟生前自刎之痕更相似。可是眼下所见这刀痕,是死后多时,尸首僵冷之后割下的。试想,凶犯怎么会在远离现场之后,再返回去割?道理十分简单,因为大可不必。没有此痕,同样可以被看作互相斗杀,乃至流血过多相继死去。你割下此痕,只因为,你以为造下此痕,可隐去第三者,更容易被看作互相斗杀。可是,恰恰是这一痕,画出了蛇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