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儿圆
明媚的仲夏来到了汀州。天空灿烂,大地明丽。万物在骄阳的熏陶下,四面八方都洋溢着融融的魅力。
骏马踏出轻快的蹄声,舆铃摇动悦耳的清音,车轮卷起南方驿道上泥土的温馨气息。南方田野上略带潮气的禾苗清香随风拂面,分外浓郁。这次童宫回乡,见到秋娟不禁一惊,这不是那位曾经救了他一命的女子吗?秋娟则已经知道,这个当年企图去杀柴万隆的青年已经跟随在宋大人身边了。现在宋夫人和女儿宋芪,还有秋娟,都随童宫往汀州来……汀州古城终于出现在车骑面前了。
“来了!来了!”
当车骑来到县衙门前时,宋慈已迎出衙来。从太平车上跳下来的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一瞬间,宋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他已想象过芪儿长成大姑娘了,可大脑中经常回想,梦里见过的,毕竟还是从前那个天真稚嫩的芪儿……宋慈凝眸注视自己的女儿,十八岁的女儿。
带着一路风尘,这风尘遮不住她青春的风采,肌肤细润而白皙,身材袅娜而丰满,五官端丽,两颊一对浅浅的笑窝,酷似她的母亲,比她母亲年轻时更妩媚,更富朝气。只是纤细的柔发大约因覆有尘土的缘故,看去不如她母亲年轻时乌亮。一绺柔发坠在右额,为汗水黏住了,倒又使她平添了几分飘逸。女儿下车后,一眼看到父亲,也停住了。
宋夫人玉兰接着跨下车来,随夫人而下的是秋娟,这年三十岁了,看上去也只有二十余岁。宋慈走下台阶先与秋娟说道:“娟儿,你让我们好操心呢,总算又见到你了!”
秋娟道:“谢大人!”
夫人看去跟宋慈离家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似乎还比以前纤瘦了些,这使她同女儿、同秋娟站在一起,倒像是她们的大姐姐。
宋慈走到女儿面前,又端凝半晌才道:“芪儿,你长大了!”
宋芪望着父亲,叫出:“父亲!”
“芪儿,这是你的闺房。”
宋慈早为女儿准备了一个十分典雅的闺房:窗外一树芭蕉,绿倚飞檐。几蓬修竹,随风摇曳。窗内的紫檀花架上一盆四季常青的天冬草,那香藤似的草茎逶迤垂挂,绿色的小叶漾着窗外照进的阳光。闺房内有妆台、书架和书桌。书桌上搁着宋慈近几年收集的几本名人法帖,一叠安徽宣纸,两方肇庆端砚,数锭千秋光徽墨。笔筒内插着大小不一的十余支笔,都是浙江兔毫湖笔。此种笔,笔锋锐利,笔身饱满,书写起来刚柔相济,极富弹性。所有这些都是父亲为女儿专意购集来的。女儿自幼喜爱书法,女孩子家不能出仕为官,在攻修学问的同时,能练得一手好字,毕竟是一件大好事!
芪儿一入闺房,首先入她眼帘的就是书案上的诸般陈设,她立刻欣喜得直欲跳将起来。这些年芪儿在家,读书之余确实仍然酷好书法。父亲从前收藏的名人书帖,如王羲之的《乐毅论》,颜真卿的《大唐西京千幅寺多宝塔感应碑文》,柳公权的《玄秘塔碑》《神策军碑》,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苏轼的《丰乐亭记》以及后人选取王羲之手迹摹写的《千字文》……她都一一取出临摹尽了。先摹后临,摹得位置,临得笔意,先求形似,继追神似,渐渐练得一手奇秀的好字。此刻,芪儿见到这宣纸、端砚、徽墨、湖笔,那胖胖的手指就不由得痒痒地自搓起来。宋慈笑着就拿起了一锭千秋光,亲手替女儿研起墨来。
“芪儿,来,写几个字吧!”
“哎!”
女儿一是想写,二来也极想在父亲面前表现一番。她嫣然一笑,就说:“这不是四尺丹吗?”
“是呀!”父亲说,“芪儿,写吧!”
四尺丹是宣纸的一种,传为东晋时一个名叫孔丹的青年所造,此名是为纪念孔丹而取,一直传下来。女儿信手取出一支中号兔毫笔,看了看母亲,母亲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芪儿的笔在砚上掭饱了墨,旋即虚掌实指,悬腕挥毫,在四尺丹上乍徐乍疾,从从容容落下了几排大字:
生当作人杰
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
不肯过江东
这是芪儿少时父亲教给她的李清照《夏日绝句》。宋芪一口气书完了。宋慈举头望着女儿,目光甚是惊喜!他虽也料想芪儿的字会有长进,但不曾料及已达到眼下这般光景。
宋慈的目光从女儿惬意的脸上又移向那字。宋慈自己的字虽不入名流,但因酷好收藏,倒也精于鉴赏。他看到女儿的字,已能做到因字立形,该长即长,该宽即宽。思、肯等字,为上下结构,女儿做到了上下两部俯仰分明,承载稳定。雄、羽等字,为左右结构,能达到左右平衡,向而不逼,背而不离。人、不等独体字,笔画少,重心难以安排,也能注意点画呼应,顿挫分明。一眼览去,一纸文字虚尖不生,藏锋隐骨;争让得当,收展从容;紧而不闷,松而不散;有变化,能和谐。笔画势足力饱,圆满丰润,意连势全,神采飞动!实在难以挑剔出败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