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哲夫成城 第五节
“三千贯……”
男子终是丢不起这个人,咬咬牙,狠狠心,叫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离谱得近乎可笑的价格——这样的高价,居然仅仅是为了争一口闲气!被那个可恶的绿袍少年逼到这个份上,他自己都觉得懊恼,心里不禁隐隐的希望,这个绿袍少年不要再加价了,免得他还要提高价格,进退两难,但若是那个少年不加价呢?三千贯……他几乎都能感觉到长安夜色的寒意了。
“三千贯?”那绿袍少年似乎没发现他矛盾的心理,而是轻声的重复了一遍这个价格,然后他抬起幽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了他几眼,眼珠忽然骨碌碌转了几下,笑吟吟地说道:“且慢,不知足下带够钱了么?”
那男子闻言,顿时一怔——任再是豪富之家的子弟,挥金如土,但是寻常出来逛街,谁竟会随身携带三千贯的巨款?不过他家本是长安城中有名的人家,虽然所携不足,却也不以为意,一怔之后随即笑道:“掌柜的,可听说过城西卫家?”
那剑铺掌柜听到“城西卫家”四个字,身子便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忙应道:“知道,知道,京兆府中,只须不是聋子,谁不知道城西卫员外家?那是咱们京兆府有名的人家!”说完,又拿着眼偷偷看了男子一眼,颇有些忐忑不安的道:“莫非公子就是……”
“这便是卫员外家的公子!”那男子旁边的仆人忍耐已久,听到相问,立时便已趾高气扬的叫了起来,一边叫一边还用得意洋洋的目光扫过众人,但目光落在那绿袍少年脸上时,却见他竟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气,似乎根本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旁边围观的有些知情之人,也跟着叫了起来:“正是卫员外家的公子,我们是见过的,不错的!”
此言一出,那些围观之人,顿时“轰”地一声,纷纷悄悄议论起来。
原来卫家确是京兆府中有名的人家,祖上曾追随太祖、太宗皇帝征战四方,立下过汗马功劳,后来解甲,回京兆府老家广置田产,做了富家翁。真宗朝、仁宗朝时,族中又出了两位进士,待到熙宁年间,卫家的田产已有数万顷,庄园则不可细数,仅仅在长安城中,众人数得着的宅院,就不下二十处。而卫家最让人不可轻视的,是整个家族势力的盘根错节,深植于大宋官僚系统的姻戚关系。仅广为人知的,就有当今皇太后的从叔高遵裕,是卫家如今的族长卫洧的表妹夫;而昌王赵颢的王妃,是卫洧的侄女!除此以外,卫家还与曹太后家、韩绛家都有亲戚关系。这还只是天下有名的世家,除此之外,那些在朝为官的官员,与卫家有关系的,更不知凡几。
卫洧有兄弟四人,却只有一个亲生儿子,唤做卫棠,字悦之。卫家祖上虽是武人,却早已弃武学文,一向以仕途为念——卫洧兄弟虽曾入仕,但不曾中过进士,以大宋朝尊崇文人的传统,虽然家世非同小可,却常常被同僚所轻视;升迁起来,更是倍感艰难,远远比不上进士的风光。因此对于子侄辈,便多寄期望,卫洧更是督促甚严——卫棠兄弟,或在太学,或在白水潭就读。只不料这卫棠去了白水潭学院后,一年之后,竟偷偷改入格物院,学起物理、化学来,学了两年,将要卒业,却被赵颢知道,说与王妃,辗转传到卫洧耳中,卫洧气儿子不争气,只恨鞭长莫及,急忙的遣人将卫棠从白水潭给带了回来,又送到横渠书院。谁知道白水潭格物一科开设后,各大书院都引为时兴,横渠书院竟也开设有格物院。卫洧又生怕儿子“玩物丧志”,“故态复萌”,在横渠书院呆了一年后,只得又把他带回了京兆府身边。
但让卫洧最无可奈何的是,卫棠回来之后,便连京兆府官办的京兆学院,也开始要学物理一科。他此时再无能为力,终不能永远不让儿子不去与人交游,迫不得己与恼怒之下,竟撰文给《西京评论》攻击格物之学。谁知道《西京评论》诸人对此却兴趣不大,更不愿意为此等小事而得罪石越,竟推三阻四的不肯发表。卫洧又气又急,干脆在京兆府申请自己开印报张,不料报纸也并非人人可以办的——他虽然有钱,但长安毕竟地小,别说天下济济人材没汇聚在此,便是当地百姓也多服膺京师大报,办报环境根本无法与汴京、洛阳、杭州等处相比,方草草办了三期,便落个惨淡收场的命运。以至于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西北的长安城中,也曾经出现过一家报馆!
卫淆的报馆才关门不久,石越守三秦的消息便即传来,卫洧虽然固执守旧,却并非迂腐木讷之人,也是深知官场政治的。他不敢得罪石越这样的新贵,却又无法接受石越的某些政策,便索性装病,闭门谢客,连卫棠的事情都懒得管了。于是倒便宜了卫棠,每日里除了去京兆学院上课之外,便在长安街头闲游乱逛。他毕竟是在汴京城生活过几年的,见识便要高出长安人不少,在汴京之时,因见不少勋贵子弟佩过倭刀,只是往往一刀难求,只得作罢。此时见着,不免动了念想——他家在京兆府既是地头蛇,便生了夺爱之心,这才与那少年竞价,谁知那少年竟也狡黠顽固如此,竟将一把倭刀竞到如此高价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