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自相矛盾的共和国
远古的声音
在成为共和国之前,国王们统治着罗马,傲慢的塔昆(Tarquin)是其中之一。关于他流传着一个怪异的故事。有一天,一位老妇带着9本书,到王宫里找他。她想把书卖给塔昆。价格极高,塔昆嘲笑着拒绝了。老妇一言不发地走开,没有讨价还价。她烧掉了3本书。再次出现的时候,她以同样的要价卖剩下的书。塔昆还是抱以嘲笑,但心里稍稍有些不安。老妇离开了。到底是什么书?塔昆变得焦虑起来。神秘的老妇带着3本书又一次出现,索要一样的价格。这次,塔昆没有犹豫,赶快买了下来。老妇拿着钱离开,再不露面了。
她是谁?书中准确地预言了许多事,罗马人意识到作者是西比尔(Sibyl)。但这只是带来了更多的问题,有关她的传说很奇特,很让人困惑。据说她曾预言特洛伊战争。她是10个女预言家的复合体?她永生不死?还是将要活上一千年?人们对此争论不已。另一些人更显睿智,径直怀疑是否有这么个人。只有两件事比较有把握:她的书真的存在,是用细长的古希腊语书写的;书中包含有准确的预言。虽然少了6本书,并且直到老妇第三次出现时才成交,可不管怎么说,由于塔昆,未来才对罗马人打开一扇窗。
但这对塔昆意义不大。公元前509年,一场宫廷政变将他赶下台。自罗马建城以来,国王们统治了两百多年,塔昆是第7个,也是最后一个。1塔昆被驱逐后,君主制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自由的共和国。此后,罗马人近乎病态地憎恨“国王”一词,无论何时提起,都会引起他们的畏惧与厌恶。反塔昆政变的口号是自由。渐渐地,自由和生活在没有主人的自由城市被人们圣化,成为衡量公民的标准和公民与生俱来的权利。为防止再出现暴君,共和国的缔造者创建了一种著名的制度:他们仔细地将被流放的塔昆的权力分配给两位官员;官员由选举产生,任期不超过一年。他们便是古罗马的执政官(consul)。2执政官位居其他公民之上,两人相互监督。这出色地体现了共和国的首要原则,不允许任何人独自掌握最高权力。然而,尽管执政官制度很新奇,但它并没有彻底地将罗马人与过去割裂。君主制废除了,但其他的几乎都保留了下来。新共和国根源于遥远的过去——事实上,往往是非常久远的过去。作为执政官的一种特权,他们穿的宽松长袍仿照以前国王的做派,边缘部分装饰着国王专用的紫色;占卜的仪式早在罗马建城前就有了。最不可思议的是,罗马人拥有塔昆留下的三部神秘预言书,它们出自古代的、可能是永生的西比尔之手。
这些预言非同小可,罗马人将它们视作国家的秘密。普通公民若胆敢抄录,他们会被缝进麻袋,沉入大海。只是到了最危险的境地,当有可怖的奇事发生,预示共和国将有大灾难时,他们才能求教于这些神秘的书。预言书存放在朱庇特神庙,防卫十分严密。罗马人小心地选出一些行政官员(magistrate),授权他们登上神庙,翻阅预言书。他们的手指滑过已变得暗淡的希腊文字,努力解读它们,找出其中隐示的建议,以安抚愤怒的上天。
建议总能找到。罗马人既虔诚又实际,对宿命论毫无兴趣。了解未来才能避免灾难的发生。什么时候老天会下血雨,大地裂开并喷出火焰,老鼠吞金?罗马人认为这些怪事就像是被催债一样,警告他们亏欠了诸神。怎样补偿呢?办法可能是引入一种外来的宗教仪式,祭拜一位他们一直不知道的神。更多的是另外一种情况:行政官极力主张恢复长期忽略的传统,废除罗马人采纳的一些革新措施。回到从前,于是罗马的安全重获保证。
所有罗马人都深信这一点。共和国成立后的一个世纪里,罗马经常被社会变革的要求所困扰,比如扩大公民的权利、不断进行根本性的改革等。与此同时,罗马人也顽固地一再表达他们对变化的厌恶。新奇的东西是邪恶的。罗马人不因新奇本身而接受新奇之事,只是在披上神的愿望或古老传统的外衣后,它们才能得到罗马人的赞同。这就是罗马的实用主义,保守性与灵活性并存。保留那些已经证明有效的制度;修正那些失败的;即使是显得多余的地方,罗马人也郑重其事地保存着——或许以后有用。共和国既是一个新的建筑工地,也在后院收藏着大量过时的“破烂”,它的明天就建基在混乱的过去中。
罗马人一点儿也不觉得自相矛盾。对他们的伟大城市,罗马人除了坚持祖先的传统之外,还能注入什么新的内容呢?一些国外的评论家把罗马人的虔诚看作“迷信”,3认为是犬儒主义的统治阶级愚弄大众的伎俩。他们错了。罗马共和国不同于其他国家。希腊城邦国家总是毁于内战和革命,罗马不是这样。在共和国建立后的第一个世纪里,尽管经常发生社会动乱,但城市里从来没有流血冲突。看看希腊人吧,他们的惯常做法是放弃普遍公民权的理想,遁入诡辩术。与之相对照,罗马人用公民权定义自己,把它看得比什么都神圣,比什么都可贵。共和国(republic)的含义正是公共事务(respublica)。在其他公民的眼中,罗马人确切地认识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