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角逐金牌

上海英国总会(目前是一家海员宾馆)的龙吧,富有传奇色彩。如果将过去的中国艺术品大收藏家汇集于此(还有其他地方能与之比肩吗?),会有一人脱颖而出:艾弗里·布伦戴奇。他身高超过1.8米,身材健壮,仪表堂堂,曾主导国际奥林匹克委员会(IOC)长达30年。布伦戴奇本人,没有与生俱来购买艺术品的血统。他成长于芝加哥,当时,那里从畜牧场到政界,到处都是惨不忍睹的“扒粪”小说和犯罪统计表。在奥林匹克运动最喧闹不安的几十年里,布伦戴奇一跃成为全世界名声显赫的人物。在此之前,他活跃于“风城”芝加哥杂乱无章的建筑行业。尽管如此,布伦戴奇自始至终,一直沉溺于中国艺术的永恒宁静之中。

的确如此。即便是布伦戴奇本人,也难以为自身下个定义。“我属于一种奇怪动物。”布伦戴奇曾这样告诉罗伯特·卓别伦。1960年,卓别伦在《纽约客》杂志上,对布伦戴奇有过如此描述:“我一直被人称作孤立主义者、帝国主义者、纳粹分子和共产主义者。我自认为是一名道教信徒。实际上,我是110%的美国人,是一个老派共和党人。像我这样的人,在胡佛和库利奇总统之后,再无任何人值得投票支持。”尽管如此,为公平起见,在此应多说几句:在担任国际奥委会主席期间(1952年至1972年),布伦戴奇似乎始终相信,奥林匹克的目标(如“让奥运永不止步”等),与希特勒和斯大林的追求并无两样。他们在各自统治期间,都慷慨大方地支持体育运动,布伦戴奇对其赞赏有加。1972年,恐怖分子屠杀了11名以色列运动员,布伦戴奇仍决定如期举办慕尼黑奥运会,此举饱受批评。他不是一个容易去想象或虚构的人。

图为布伦戴奇把玩中国古代铜镜。在奥委会工作期间,他收藏广泛,曾经说过:“收藏不是一种业余爱好,而是一种疾病。”照片由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提供。

布伦戴奇出生于底特律,父亲是泥瓦匠和建筑工人。他6岁时,父亲查尔斯·布伦戴奇携带妻子和两个儿子移居芝加哥,投身于该市疯狂的标志性建筑建设大潮中,准备完工后举办1892年至1893年的芝加哥“哥伦布纪念博览会”。后来,父亲抛弃了家庭,小布伦戴奇的日子陷入黑暗,但他仍然充满深情地记得,那届博览会有“洒水喷泉”和“漂亮大楼”。母亲明妮独自带着两个儿子,在芝加哥南部最简陋的公寓中勉强度日。她在市中心一家商店当店员。小布伦戴奇则一边投递报纸,一边在当地的手工培训职高学习。在校期间,他在学习方面和学校田径队都表现得出类拔萃。1905年,他进入伊利诺伊州大学,表现同样出色。大学期间,他还兼任芝加哥地区的铁轨检测员,挣些外快。

1909年,布伦戴奇获得美国大学十大联盟联赛的铁饼冠军。同年,他拿到土木工程学位毕业,随即被著名的霍拉伯德-罗切建筑公司聘用,担任建筑检查员和建设监管员。如伊利诺伊州历史学会的梅纳德·布里奇福德所细述,刚走出校门的布伦戴奇,便监管了总额高达750万美元的建设工程,约占芝加哥市所有新建项目的3%。我们可以推测,布伦戴奇还获得了芝加哥地区复杂关系网、建筑法规、民族政治、无处不在的贪污受贿等领域的“硕士学位”。

在芝加哥度过的岁月,是布伦戴奇的事业形成期。其间,他全身心投入男生热爱的田径运动。他辞掉了工作,参加1912年斯德哥尔摩奥运会比赛。从各方面讲,奥运会都是启迪布伦戴奇事业的关键时刻。他参加了奥运会的十项全能项目,没有赢得任何奖牌。尽管如此,自1914年至1918年,他蝉联了美国两年一度的田径十项全能冠军。他的面孔和名字,装饰着报纸的体育版面和体育杂志。结果证明,在他艰难爬过芝加哥企业丛林的过程中,那些抛头露面变成了一种有用的资产。“布伦戴奇高大、强壮,机灵敏捷,快如旋风。”布里奇福德如此概括早年的布伦戴奇,“他善于利用自己作为运动员的名声。然而,他具有悟性和竞争动力,使他的事业远远超越了田径运动员”。

1915年,布伦戴奇年仅26岁,便创建了布伦戴奇公司。1917年,美国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布伦戴奇申请参加美国军械兵,未能如愿。之后,他加入了其他公司,从事快速军事设施建设。战后,“风城”芝加哥经历了现象级的大繁荣,其背后的推动力多种多样,包括禁酒(使有组织犯罪发了一笔横财)、北美五大湖区船运、重要水道和航道、横贯北美大陆的铁路网、汹涌的谷物市场、新工厂、畜牧场扩张、爵士俱乐部、脱衣舞会、洪水般涌入的移民、优秀的大学(芝加哥大学和西北大学),以及芝加哥引以为豪的著名作家、诗人(如海明威、卡尔·桑德堡、拉德纳、赫克特、门罗),等等。低调地称自己是“全世界最伟大的报纸”的《芝加哥论坛报》,对上述情况均有记述。“美国有一个不可思议的城市,它叫芝加哥。”1926年,眼光敏锐的英国访客丽贝卡·韦斯特,在给桑德堡诗集的序言中写道,“芝加哥是一座雨色城市,大理石高楼直插云霄。灰色湖水波浪起伏,浩如大海。湖边是荒芜的土地,黄褐色蒿草疯长过膝。城中有一个购物和办公区域。抬眼望,在方圆十来公里的范围内,高楼大厦黑压压一片,一部细长的电梯跨越凌乱狭窄的街道。一片十几平方公里大的畜牧场,散发着难闻的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