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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行在前面。车走如雷,蹄声杂沓,淹没了卫媪的声音。喊了几声,毫无反应,缇萦看不过去,放开她那条清脆的嗓子,帮着喊道:“阿文!”
听一声,朱文便回马过来了。
“你看!”卫媪笑道:“你一喊他就听见了。”
明明是玩笑,缇萦故意把它当作一句正经话看,这样答道:“你上了年纪,中气不足。”
卫媪知趣,不再多说。等朱文勒马车前,她探车吩咐:“你先走一步,去看看官差到了没有?宿处也得安排——找那公厨旁边的屋子!”
“官差自然到了,宿处我也托艾全代为安排了,可不知道是在何处?倘或公厨旁边无空屋呢?”
“那就挑严密些的地方。”
“知道了。”朱文看了缇萦一眼,一带缰绳,脚跟微叩马腹,疾驰而去。
卫媪觉得指挥如意,十分痛快,忍不住又要夸奖朱文,“凡事说来容易做来难!”她说,“当初你三姊夫不能伴我们上京。咬一咬牙,不求人助。如果今天真的只你我两人,只怕寸步难行!”
“你别说了!”缇萦烦躁地答道:“一路来,有阿文有许许多多好处。可不知受了他的好处,将来拿什么还他?”
卫媪恍然大悟,原来她的心事在此!听她的话说得极深刻,不可造次回答。于是含蓄地点点头,心里在想,缇萦不过才经历了两天的世路,人情练达,已非昔比,说来实在是件可喜之事。
为了存着这个念头,卫媪便有意要试一试她,到了亭塾下车,只管自己站在一旁,倒要看她如何指挥料理?
一路上下,都是卫媪作主领头,此时不发一言。缇萦不免奇怪,而且有些手足无措。再看卫媪含笑而立,不知其意何居?便即问道:“阿媪,行李卸在何处?”
“任凭你作主!”卫媪的语气中,带着些推托的意味。
缇萦好生不悦,觉得她无缘无故出以袖手不管的态度,是有意作难。但转念一想。大有领悟,正以凡事必须求人,才不能不受朱文的好处,带来了无法图报的难题。如果事事可以自己照料,潇潇洒洒,毫无牵惹,又何致有此刻辗转思量,一无善策的苦闷?
体会到了这一层,缇萦雄心陡起,勇气大增。望一望院落中正在卸载辎重行李的车辆,立刻也懂得了自己的做法。于是挺一挺胸,扬一扬眉,面对着那两名卸者——就这一副准备发话的姿态,便已引起了御者的注意,肃然凝视,是待命行动的表示。
“嗨!”她学着男人的粗嗓音一喊,“驶车入院,卸行李。”
说完,她领头先走,希望遇见朱文,问明了留宿的屋子,好安顿行李。因此,一面走,一面用目光搜索。朱文未曾看见,却看见无数好奇的视线,纷纷投来。缇萦知道,必是自己的神态,与一般妇女的柔顺谨饬,大有相悖之处,才会引得大家如此注目。这些出自各人心中的疑问的眼光,自然令人难堪,但缇萦想到这就是考验,只要稍有畏缩,自己的锐气马上消折。这依赖他人的心,就再也抛不掉了!
于是,她告诉自己:沉着第一!怀着这一份自我警惕,她走到院中站定,徐徐环顾。说也奇怪,视线扫过,消灭了许多好奇的眼光,有的难为情地转脸他顾;有的想起了自己手中的工作;有的不敢正面平视,只好偷觑。缇萦心里十分得意,并且又得了一个领悟,世间事,唯其畏惧才觉得难,只有硬起头皮往前闯是最好的办法。
但是,车子已经进院,行李却不知卸向何处?这不是硬闯的事,想一想只有叫卸者自便了。
“你们卸了辕,去蹓马喂料吧!行李让它放在车上再说。”
“天快下雨了!”卫媪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望着日色骤收,乌云已起的天空说:“行李要快卸下来才好。”
缇萦觉得她是在说风凉话。冷冷问道:“卸在何处?”
“自然是卸在屋子里。”卫媪慢条斯理地指着廊下一个正在清理一圈绳索的老者说道:“那位大概是亭卒,你去问问他,阿文替我们订下的宿处在哪里?”
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老练,缇萦不能不服气了,驯顺地答应着刚要转身,卫媪又把她喊住。
“慢着!”她问:“你知道称他什么?”
“他不是亭卒吗?”缇萦想一想,问道:“可能称他亭长?”
“一点不错!你该称他亭长。记住,与人打交道,态度要谦和,说话要客气,恭维人总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