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嘉庆:滑落曲线(第12/17页)

作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一个时刻以大清王朝的“安全第一”为念的守护人,皇帝对这样的苗头当然不能放任不管。他从洪亮吉奏折中的几处小小措辞错误入手,抓住他的小辫子,把他发配到了新疆。

“洪亮吉案”的发生,实际上标志着“嘉庆新政”的终结。这一案件的发生让嘉庆十分警醒。他认为,正是他“不自量力”、“妄更成法”、“自以为是”,才导致了这个危险苗头的出现。如果按照“新政”之路走下去,最终的结果势必是洪亮吉这样的“全盘否定派”得势,大清王朝必然走上一条“邪路”。

痛定思痛,与洪亮吉建议的大动干戈相反,他最终选择了中国传统式的气功加太极的保守治疗方式。他采用东巡的方式,来宣布“守成”思想,就是要告诫满朝大臣,对于大清这样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千万不能乱搬乱动、乱下药方。这样的重症病人,唯一可取的治疗方案就是“徐徐进补”、“固本培元”,用温和的药物一点点滋润这具干枯的病体。这种疗法,一需要极大的耐心,二需要对症的补品。耐心、自信是他的长处,而补品他手中也有,那就是用来“培植正气”的一系列“祖宗心法”和“圣人之道”。

守成种种

“守成”的大方向一定,那么,各种具体措施就应运而出。它们就像一套套早已经准备好的工具,整整齐齐地摆在祖宗留下的工具箱里。

皇帝每日早起洗漱之后,别的事放在一边,恭敬端坐,阅读先朝“实录”一卷,除巡狩、斋戒外,天天如此,寒暑不间。

针对腐败问题、财政问题、人口问题,他一一根据祖先的遗训,提出了一套中规中矩的治理方案。

在运动式惩贪失败后,皇帝认识到,仅仅靠杀头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他把反腐的重心放到了教育上。皇帝扭转官场风气的主要办法是选拔清官,通过榜样的力量来引导人、教育人,启发人的天良。

他在自己所作的《才德说》中明确宣布了选择人才的标准:“夫才德全备之人上也,德优于才者次也,才过于德者又其次也。德优于才犹不失为君子,若才过于德,终恐流为小人矣……宁可使才不足,不可使德确歉也。”

皇帝同意洪亮吉的说法,即现在官场作风非常之坏。但是,皇帝认为,通过思想教育可以扭转风气。皇帝说,“小民皆有天良”,官员自然也不例外。之所以有“恶者”、“贪者”,根本原因在于“教化不行,不明正道”。抓好教育,官员就能保持住“天良”,让人性重新归善。因此,选好朝廷的中枢大臣,树立一系列良好的榜样,上行下效,来带动整个朝廷政治风气的转变,是他整顿吏治的核心思路。

嘉庆一朝的中枢大臣,突出的特点是道德操守不错,办事谨慎小心。乾隆留下的老臣王杰因“忠清直劲,老成端谨”被嘉庆十分欣赏,称赞他“直道一身立廊庙,清风两袖返韩城”。刘墉也因向称“清介持躬”而得到重用。另一名重臣董诰也是谨慎持正的人,史书称其“父子历事三朝,未尝增置一亩之田、一椽之屋”。戴衢亨则“性清通,无声色之好,办事谨饬清慎”。

然而,他们还有另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缺乏杰出的政治才华,少有远大的政治目光和创新精神。对于嘉庆一朝严重的社会问题,他们没有一个人能提出略有新意的解决办法。宁用平庸之徒,也不用“有才无德”或者“躁进好动”之人,是嘉庆的用人原则。虽然号称法祖,但是实际上嘉庆在这一用人标准上与他的先祖并不相同。且不说清朝兴起时大量任用“操守有亏”的汉族降臣、叛臣,就是康雍乾时期,皇帝用人,也首重能力,不拘小节,所以才造就了一百多年的辉煌。

咸丰年间,大臣张集馨与咸丰皇帝纵谈乾隆年间事,有一段有趣的对话。咸丰说:“老辈督抚要钱厉害。”意思是说,乾隆年间的大臣都很腐败。张集馨却认为,乾隆年间,督抚虽不免贪黩,“然其才具皆系大开大合手笔,每遇地方事体,无不举办;今则督抚才具似不如老辈,而操守似亦胜于老辈”。这一说法,也适用于嘉庆时期。

教育式的反腐,其实是缘木求鱼。因为大清王朝此时的腐败是典型的制度性腐败。

僵化的财政制度、失灵的监督体系、贪渎文化传统是嘉庆时政治腐败的三大原因。其中最主要的则是财政制度。如前所述,从雍正时期到嘉庆时期,由于美洲白银大量流入,大清物价上涨了三倍。按道理,物价上涨之后,官员俸禄起码也应该同步上涨。然而自雍正养廉制制定之后,一直到嘉庆年间,乾隆和嘉庆以“守祖制”为由,没有给官员们加过一次薪。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马戛尔尼使团的副使英国人斯当东对此看得很清楚,他说:“最近一个世纪以来,大量白银从欧洲流入中国,因此中国物价显著提高。物价提高了,但官员们的薪金仍然是固定的,这就使他们的收入同应有的开支比例失调。”“中国官吏的薪金不高,使他们容易接受礼物的引诱。”“据说大部分衙门里都还有贪污,中国官吏薪俸很低,但许多贪官污吏可以弄到巨大家产。”因此,要解决腐败问题,就要与财政改革结合起来,摆脱祖制“不加赋”的桎梏,大幅增加财政收入,通过给官员加薪,把灰色收入变成白色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