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5/6页)

欢天喜地进新房,东家请我来撒床。

进新房,抬头望,砖铺地,纸裱墙。

八仙桌儿当中放,送子娘娘笑眼张。

上面画儿真吉祥,高高贴在炕墙上。

一幅画的鸳鸯配,一幅画的是凤求凰。

锦绣帐,罩大炕,两边挂在金钩上。

欢笑声中手携手,抬腿就能上热炕。

陈二娘十六岁嫁给陈三学,十多年里都在吴家土地上流汗,虽然无冬无夏,没春没秋,但不缺吃穿,不缺零花钱,因此对老爷是感恩戴德。在她眼里,吴尉文不仅是一堡之主,而且是全堡人的衣食父母。吴尉文把上千亩土地,交给全堡二百多户来自四面八方、无依无靠的佃农耕种,每年每亩地仅收三斗租粮,逢旱遇灾,便免收地租;还给无房者盖房安室,使他们成为安吴堡的长住居民。几十年来,安吴堡平安祥和,没发生过一次匪盗贼偷事件,在泾阳、三原、淳化、高陵一带是唯一的太平福地。所以,安吴堡人便编了许多民歌小调,来歌颂自己的故乡,歌颂给安吴堡人带来安居乐业日子的吴大官人。《撒床歌》本是流传渭河南北两岸的婚娶民俗歌谣,各地为了凑热闹,许多自乐班子和民间艺人便各取所需,信口唱来,添词加句,越唱越长,唱到清同治时期,《撒床歌》已变成一首长达二百五十六句的歌谣。今儿个吴尉文为自己的宝贝儿子娶亲完婚,陈二娘一早便进得吴府,忙前忙后,一心为吴聘娶妻唱一段吉利词儿。

陈二娘虽已三十岁,嗓门儿却好得出奇,只唱了三句,便把闹哄哄的笑闹声给镇住,满房的人由闹房看新媳妇,变成了听她唱歌。陈二娘一看,劲头更足,嗓门儿更大了:

这个炕,真是美,两个枕头成一对。

这个炕,真是好,两边低来中间高。

新娘喜,新郎笑,亲亲热热似皮胶。

这个炕,真叫嫽,能工巧匠精心造。

喊相公,先别乐,夫妻齐把枣儿数。

来年春暖花开时,咱把娇儿抱怀里……

陈二娘唱得正起劲,忽被尖声尖气的喊声打断:“陈二娘,你撒啥炕哟,都快成孙子她婆了,还不让位给小媳妇小姑娘们!”

人们哄笑了。当人们把说话的人推到陈二娘面前时,陈二娘扑哧笑道:“狗娃子,你有本事就唱,二娘让位给你啦。”

狗娃子脸红道:“我是牛牛娃,咋唱《撒床歌》嘛!”

没有人敢接陈二娘的歌谣词儿。新娘子周莹悄悄拉了一下陈二娘衣襟,低声说:“二娘,你接着唱吧。”

陈二娘来了精神,端过桌上一笸箩染得红里透紫的花生、红枣、核桃,一边朝炕头摞的新被上撒着,一边唱着:

撒把核桃智能高,养儿长大穿锦袍。

撒把红枣花开红,有女赛过穆桂英。

撒把花生儿成双,多子多福金满堂。

核桃花生一齐撒,吉星高照寿安康。

……

九撒鸳鸯偕白头,福禄齐眉同长寿。

十撒官星当头照,欢天喜地合家乐……

陈二娘唱得声情并茂,正待继续唱下去,不料一口气没换过来,嗓子眼儿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连咳了几声,居然发出嘶哑的吼声,憋得脸红脖子粗,光想干呕。伺候新娘周莹的贴身丫鬟红玉忙端过八仙桌上放的一杯茶水,递到她手里说:“二娘,喝下润润喉咙。”

陈二娘一仰脖咕咚咚把一杯水灌进肚去,嗓子仍干涩难忍,眼泪也咳了出来,一下变得狼狈不堪,人群中笑声哗然。陈二娘又急又臊,放下手中笸箩,急急挤出人群,向新房外跑去。

此时,在另一间房里的新郎吴聘避开欢闹的人群,走进奶妈的房门,对在炕上斜靠被子养神的奶妈说:“奶妈,你去看看周莹,设法把房里的人撵走,她怕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

奶妈笑道:“还没喝合欢酒就知道疼媳妇了。”

吴聘说:“奶妈,我求你啦,你去嘛。”

奶妈起身道:“好,好,奶妈替你去试试……”

奶妈在吴府是个有威望的老太婆,吴聘母亲死得早,他是跟奶妈长大的。吴尉文年轻时也得到过奶妈照料,故对儿子奶妈尊敬有加,凡儿子的事都由奶妈料理,其他家人,见主人如此,自不敢在奶妈面前流露任何不敬言行。当奶妈拄着拐杖进入洞房时,乱哄哄的人群突然静下来,有孩子喊:“吴少爷奶妈来了,快让路!”

奶妈走到周莹跟前,拉住周莹的手大声对房里的人说:“少奶奶要喝点水,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你们挤在房子里,多丧眼,都给我爬出去,到晚上再来闹洞房不迟。”

挤在房里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拿不准主意,跟周莹到吴府的书童脑子转得快,忙跟上喊:“大家快去喝喜酒,等吃饱肚子再回来闹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