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2/4页)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名叫伊丽姬的小姑娘?”他气急败坏地问。
“没有,先生。”那水手耐心地答道,每次“吉拉乌艾”号抵港时,老人都会拦住他问同样的问题。
老人伤心地摇摇头,转身朝家里走去。惠普尔医生喊道:“艾伯纳!”一瘸一拐的传教士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逆着阳光打量来者。起初他没太认出这位消瘦挺拔、一身黑西装的人是谁,随即他的头脑倏然清晰起来。
“约翰。”他轻声说,仍然不愿意称呼这位昔日的教徒“兄弟”。
“我来跟你谈谈。”惠普尔耐心地说。
“你跑到这儿来,是为了指责我毁掉异教徒的佛堂吗?”艾伯纳愤愤地答道,“别浪费你的口舌了。既然邪恶的夏威夷祭坛罪不容诛,那么,那座花哨的红色和金色佛教庙宇也应该得到同样的待遇。”
“咱们走着到办事处去吧。”惠普尔提议。
“咱俩过去就在那儿谈话,约翰,现在也没问题。”他坐在一截椰子树木头上,头顶上是相思树的树冠,放眼望去是条条道路。
“再也没有多少捕鲸船到这里来了。”他淡淡地说,“你可看到那边礁石上的船只残骸?那是‘西提思’号。我们当年坐着这艘了不起的船一路来到这里,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约翰!你带着阿曼达,我带着杰露莎。后来,你也知道,那船就成了玛拉玛的。现在它要在岩石上腐烂了,就跟你我一样。”
“我来见你,要谈的正是这件事,艾伯纳。”惠普尔医生平静地说,“你所有的朋友,尤其是我本人,都想让你离开拉海纳,到火奴鲁鲁跟我们一道生活。你快成礁石上的废人了,艾伯纳,我们想带你回家。”
“我永远也不离开拉海纳。”老人执拗地说,“杰露莎在这里,玛拉玛也在这里,我离不开她们。我的教会在这里,靠着我的指引走向上帝的所有人都在这里。我每天都能看到‘西提思’号……”
提起老旧的“西提思”号,艾伯纳忆起它曾给自己带来多少胜利的荣耀,又惹下了多少祸事,于是他的头脑又变成了一片混沌。随即,仿佛明白自己已经在这场对话中掉队了似的,艾伯纳伤感地说道:“我希望伊丽姬不久便会回来,我不想错过那天。”他眼巴巴地望着面前的老友,表情跟三岁小孩儿一般得意,好像这么一说,人家便驳不倒他了。
惠普尔医生亲眼见过很多人心智湮灭,肉体消亡,因此,他对于老友的固执己见并没有显出烦扰之色。“艾伯纳,”他耐心地跟他讲道理,“经营种植园的年轻人非常坚决,他们不许你扰乱他们跟华人之间的友好关系。”
“那些耷拉着猪尾巴的异教徒搞崇拜偶像,约翰。我告诉你,我亲眼所见!”
“即使用最委婉的说法,华人也的确很难相处,艾伯纳兄弟。”约翰平静地附和道,“可你一旦砸坏他们的佛堂,就会生出完全不相干的事端来了。”
“约翰,这许多年来,你我同心同德,驱除群岛上的异教邪灵,要放在过去,我们绝不会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胜利果实被人家夺走。”
“艾伯纳兄弟,”医生接着分析,“华人的问题跟我们曾经面对过的夏威夷人的问题有所不同。”
艾伯纳的神志清楚了,他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老朋友,说:“有所不同?”
惠普尔医生发觉黑尔的眼神不再是直愣愣的了,他想赶快利用艾伯纳这来之不易的清醒意志,于是急匆匆地说:“华人的宗教十分古老,敬神仪式也十分不同。早在基督降生之前,佛儒二教便久已存在,随之衍生的伦理道德足以使人敬畏。不能把它与我们初来夏威夷时遇见的那些原始的邪教仪式混为一谈。况且,夏威夷人陷于蒙昧,须随着他人的引导才能寻到光明,然而早在马萨诸塞州还是一片荒蛮之地时,华人就已拥有了灿烂繁盛的文明,所以他们不像夏威夷人那样,需要我们去施与同样的精神教诲。现在,孩子们——其中也包括弥加和大卫——请我来跟你谈话,现在最让他们担心的,就是夏威夷人跟我们从来都不能真正融为一体,他们还是跟以前一样,生活在偏远地方。可华人正是我们需要的。我们的整个经济都得靠跟他们和谐共处才能发展。任何事情,只要有把华人从种植园赶走的风险,我们就绝不容忍。”惠普尔开口说话时并没料到最后一句竟成了胁迫,可它径自脱口而出了。
艾伯纳没听到对方的胁迫。老朋友这番长篇大论才说到一半,他便对其中要义看得一清二楚。听到最后,艾伯纳不禁目瞪口呆。岁月和财富竟能将一个起步时有名誉、有尊严的男人变得如此蛮横。跛脚的矮个子牧师打量着他的客人,目光中既有鄙夷也有怜悯,最终,他用耶利米和以西结一般的悲痛语气说:“亲爱的约翰,假使有朝一日你为了钱财,为了你的甘蔗园,来到茂宜岛对我说:‘摧毁夏威夷人的天神没什么了不起,因为他们并不在我们的田地里干活儿,但我们需要华人给我们挣钱,所以必须尊敬他们的邪灵’,我将视其为奇耻大辱。我耻于见到一个善良人的灵魂堕落至此,约翰。现在,我认为你最好回到船上去,回火奴鲁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