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2/8页)
1944年1月22日,马克・惠普尔上校沿着拉皮多河以西一英里的地方命令军队停下脚步,告诉他们:“咱们的命令清楚明白。过河……这样,后续部队就能攻上山。德国人夸口说,就算是一只兔子过河,也至少会被从六个角度来上六枪。但是我们要过去。”
他派出一支搜索队,其中有酒川五郎和他擅长素描的弟弟忠雄,还有四名机枪手。1月22日,他们在薄暮中爬出藏身地点,腹部贴地,穿过美国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最困难的战场。酒川忠雄极其仔细地绘出了路线图。222部队将会在目前位置以西两百码处遇到一条三英尺宽、四英尺深的水渠。爬过去之后,将会面对德国人的机关枪和一道三十码左右的沼泽,再之后是另一条水渠。三十码之外,藏着第三条水渠,比前几条深一倍、宽一倍。部队爬出来之后,他们面对的将是一堵结结实实的机关枪火墙。
在黑暗中爬到这里后,酒川五郎舔舔干燥的嘴唇,问手下人说:“前面是什么?”
“看起来是一堵石墙。”
“耶稣啊,”五郎轻声说,“可不能指望小伙子们爬过这三道水渠之后还能再爬一堵墙。有多高?”
“看上去约摸十二英尺。”
“那办不到。”五郎答道,“大家分散开。你们从那里过去,我从这里。咱们看看墙上有没有缺口。”
他们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通,没找到缺口,只有一堵结实得足以让他们送命的石墙。墙高十二英尺,顶端呈锯齿状。大家集合后,五郎喘着粗气轻声说:“基督啊,那种东西谁能翻过去?到处都是机关枪。嘘!”
德军机关枪突然发出嗒嗒声,但枪手肯定是听到了其他方向的声音,他们的子弹离五郎他们还隔着一段距离。
“这个,”枪声停下后,他说,“咱们过去。”
在黑暗的夜色中,六个日裔士兵耐心地、娴熟地互相帮助着翻过了那座石墙,从那里跳入拉皮多河干燥的河床以东的地区。河床宽七十五英尺,深十五英尺,各处都有德军机关枪监视。六名士兵腹部贴着地面爬过了干燥的河床,他们估计对方不会打开探照灯。在寒冷的黑夜中,他们由于恐惧而大汗淋漓。
然而,来到拉皮多河对岸之后,他们发现这里才是真正吓人的地方,机关枪和探照灯照得雪亮,年轻的日裔士兵们设法藏身在河西岸低处的裂缝里。他们害怕的并不是机关枪致命的嗒嗒声,也不是一道道探照灯,而是河西岸那夺命的自然环境:河岸从河床直接向上耸起达十六英尺,顶上是结实的双层铁丝网,每隔两英尺就可能装有一处地雷。
“你把这里画在地图上了吗?”五郎轻声问忠雄,“一看见这个,就没有哪位将军敢派人过河了。”一排探照灯扫过狰狞的铁丝网,平安无事地过去了。
“画好了吗?”五郎问。
“好。把我举起来。我要过去。”
忠雄抓住哥哥的手:“我画的图足够了。”他谨慎地说。
“总得有人看看那边是什么。”
手下人举着他爬到河西岸的顶上,五郎花了十五分钟,一寸一寸地在互相纠缠的铁丝网之间险象环生地爬行。他知道身子底下随时会有地雷爆炸,不光会炸死自己,也会使五名同伴陷入险境。他不再出汗了,也不再害怕了。五郎进入了一种特殊的境界,只有夜袭的士兵和受过生死劫难的煎熬、在鬼门关走过几个来回的战士才能体会。他的头发贴着头皮,肚子绷得紧紧的。这个来自火奴鲁鲁的卡卡阿克的日裔小伙子在生死攸关的几分钟里,展现出了夏威夷人身上特有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勇气。
五郎穿过铁丝网,他特意在铁丝上留下几条布条,以便安全返回。在黑暗中,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东边一条直接通过蒙特卡西诺山脚下的土路上。他在与道路平行的水渠里藏好,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重新确认自己是一个人而不是没有感觉的机器似的,五郎仰面朝天躺在那里。这时,一束探照灯朝着野外照射过来,也许就是为了搜寻他,灯光扫了过去,突然照亮了他头顶的地面,虽然五郎早已远远看见了它,也知道它的体积多么巨大,然而他还是痛苦地悲号起来:“哦,耶稣基督啊,不!”
五郎的头顶上耸立着高不可攀的山冈,山冈的顶部据守着一座古老的修道院。五郎躺在那里,开始设想他和他的小分队穿过他今天晚上所见的各个地点,小分队走上五郎身子底下这条道路,其他从夏威夷来的部队正在向前挺进,要爬过他头顶上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山峰。五郎在一片孤寂的夜色中恐惧地颤抖着。接下来,正如很多人在这种情形下的反应一样,他突然豁然开朗,仿佛看到了蒙特卡西诺的情形:那里并不是高不可攀。那里没有地雷,也没有密布的机关枪。那里没有被拉皮多河的防守部队把守。日裔小伙子们并未得到进攻那里的命令,现在进攻的地方,伤亡率可能接近百分之五十,甚至百分之八十。酒川五郎是一名意志坚定的战士,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他爬回自己的小分队,然后回到司令官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