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2/4页)
“我不入籍。”老人坚决地说,“如果这让你难过,茂雄,我很抱歉。如果我和你妈让你输掉了竞选,我很抱歉。但是,就跟吃凤梨的道理一样,有个时机问题,时机一过,凤梨吃在嘴里味道就是苦的。五十年来,我一直是夏威夷最出色的公民之一。我的儿子们一个闯祸的也没有。我本人也没有逃过一次税。所以,现在我没几天活头了,可美国却告诉我,我可以拥有美国身份,这简直是侮辱我的人格。让美国见鬼去吧。”
在这件事情上,龟次郎再也不愿意多说什么了。有一次,茂雄和五郎走到父亲身边,告诉他移民局有了一条新规矩:“在岛上住了很长时间的人可以不用参加英语考试。这就是说,爸爸,你和妈现在根本用不着去语言学校,也可以成为美国公民。”
“侮辱人格。”龟次郎说,孩子们便走开了。
茂雄与麦克・拉费蒂讨论过这个问题,他的合伙人说:“见鬼,你的老父亲说得没错。就好像告诉我们马萨诸塞州的人民一样:‘我们把你们踢出天主教长达两代人之久。现在你们全都可以当新教徒,并且可以竞选公职。’正如你父亲所说,这真是侮辱人格。”
“我不认为这两件事有什么可比性。”茂雄冷冷地说。
“也许你说得没错,”爱尔兰人赞同道,“如果对方不是那么较真的话,也许听上去还不错。”
“我下一次竞选可能会受到影响。”茂雄谨慎地说。
麦克・拉费蒂用低沉的声音说:“茂雄,如果你们家老头子不总是他现在的样子,那你也不会成为今天这样的人。如果你不是现在这样的人,我就不会想做你的合伙人。谁也夺不走他所赋予你的东西。”
“没错,但现在他在这件事情上反应太强烈,他说他要回到日本去住。”
“他不会习惯的。”麦克・拉费蒂预言。
“如果真是这样,下一次竞选我不就会受到影响了?”茂雄追问。
“我父亲说,”麦克・拉费蒂说,“有点小道消息不但无害,反而有益。这会让竞选的人感觉,候选人有时候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所以我当时才警告你,不要在打官司的时候揭发一个目击证人有情妇的事情——或者某个女性自己作证说她是人家的情妇——你的证据绝对会伤及自身,陪审员们会说:‘见鬼,我也有情妇,可我仍然是个清清白白的人。’所以,如果你家老头子不依不饶,茂雄,这对你也没什么坏处,至少不会影响到那些我们想要争取的选票,因为他们自己的老头子也是不依不饶。”这样一来,酒川龟次郎取得美国公民身份的事,就正式宣告结束了。
玉珍的情况完全不同。自从八十八年前,玉珍来到火奴鲁鲁的那一天起,她就永远地抛弃了中国那个饥寒交迫的小村庄,决心成为夏威夷的永久居民。当年美利坚合众国将夏威夷群岛合并进来的时候,她就竭力寻求美国居民身份,但最终无功而返。从她那瘦弱的身体中延续出七百多名美国公民,而且其中无一违法乱纪之徒。她仍然将缴税证明藏在一只上锁的箱子里,长达将近一个世纪之久。现在玉珍听说自己有机会成为美国公民,她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得偿所愿了。
因此,玉珍让哈佛大学学成归来的曾孙子艾迪・姬仔细研读新法律,并不断地缠着移民局追问,直到他们透彻地了解了每一个细节。语言学校第一个班级的学生到齐时,玉珍赫然在列,虽然已经超过了百岁高龄,玉珍仍然逼着自己的脑子转起来,坐在夜校的课堂里听着英语广播。然而,华人固有的思维方式太根深蒂固了,有一天晚上,玉珍不得不认输。她对香港说:“我现在已经学不会这种语言了。好多年前,为什么没有人逼着我学呢?现在我再也当不成美国公民了。”她悲伤地看着自己的孙子。
然而过了一阵子,艾迪带回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说某些上了年纪的东方人用自己的语言参加考试也可以入籍,只要不是文盲就可以,听到这个消息,玉珍垂下衰老的眼睛,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着开心的光芒,说:“我得学写字。”
香港雇了一位先生,教老太太学这种世界上最难的语言。过了一段时间,显而易见的是,到了她这个年纪,已经学不动了,于是艾迪来到移民局坦率地说:“我的曾祖母已经一百零六岁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想成为一名美国公民。但是她不会说英语……”
“没关系!”测试官说,“现在她可以用中文参加测试。”
“但是她也不会读写中文。”艾迪接着说。
“这样啊!”测试官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走进后面的办公室,过了一会儿,一位华盛顿派来的官员布雷穆斯泰德先生走出来提了一个问题:“你说,这位老太太已经一百零六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