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6/9页)

“暖女会”应该充满温暖的气氛。可惜,那天一清早,赵隆就被经抚房请去了,等候了好半天还没见回来。后来,刘锜也被宣入宫内,等候官家传见。缺少了两个要紧人,暖女会不免要冷落得多,但是刘锜娘子竭力支撑着局面。她当仁不让地代替了父亲和兄长的地位,亲自主持这个暖女会,使得它保持足够的温度把女儿烘暖。刘锜娘子对亸娘的身份可以随机应变,她是亸娘的嫂子、姊姊、朋友、保护人……假使赵隆不能行使父亲的职权,那么亸娘就是她女儿,假使马母做不到一个东京人所要求的那样的婆母,那么她无疑地就要使亸娘成为她的儿媳了。刘锜娘子对亸娘所表达的强烈的爱情中,既有豪侠温柔的一面,也包含着包办代替的成分,因此她受到亸娘默默的感谢和含蓄的反抗。

刘锜入宫不久就回到家里,他先对新夫妇道过喜,然后愉快地谈了他被传见的事。

“贤弟!”他问马扩,并不认为这件又古怪又好笑的事情需要回避妻子和弟媳,“你道官家传见俺是为什么?”

“正在和嫂子议论,想必是官家想起了诺言,要委兄长到前线去打仗。”

“哪里是为这个!”刘锜连连摇头,轻松地笑起来,“俺原先猜的也是为此。哪知官家传见后,东问西问,绕了好大的一个圈儿,后来图穷匕见,道出了本意,原来是要俺陪同兄弟到镇安坊李师师家里去走一遭。”

官家一本正经地派了大内监黄珦来把刘锜找去,大家还当要谈什么正经大事,连家里的暖女会都差点开不成,临到结末却是派了这么一件风流差使。听到这话,他娘子和马扩都笑起来,只有亸娘尽在问李师师是哪个。

“告诉你不得。这个李师师可是个蹊跷的人儿。”

“李师师怎生蹊跷?”

“李师师是东京城里的红角儿,”刘锜娘子用了非常概括的语言,愉快地、一语破的地介绍了李师师的梗概,“是官家心坎里的宝贝。”

在刘锜娘子的熏陶下,亸娘果然大有进步了,她忽然联系了她看过的乔影戏,问道:“李师师可是与那李夫人一个模样的人?”

“李夫人哪里比得上李师师?”刘锜娘子摇摇头,急忙为师师辩护,“李夫人只怕官家不喜欢她,死了还怕官家厌弃她;李师师唯恐官家喜欢得她太多了,躲来躲去不让他见面。这个李师师倒是个好人。”

“她还是高俅、蔡京那伙人的死对头。”刘锜接着补充,“他们狐营狗钻,一心要打通她的路道,借她这股裙带风吹上天,都吃她撵了出来。他们把她恨得咬牙切齿的,却也奈何她不得。”

“你怎生回答官家的?”

“官家圣旨,怎敢有违?”刘锜打趣道,“俺当即回奏:‘马扩昨夜刚办了喜事,容臣稍待数日,即陪他前去。’官家还催促道:‘卿等要去还是早去为妙,再下去可要大忙了。’”

“想是李师师听了兄弟的名声,要你陪去。”刘锜娘子以女性特有的细心插问,“只是你们真的去了,官家岂不生心?”

“李师师要官家办的事,他怎敢道个‘不’字。”以侍从官家谨慎著称的刘锜,在家人夫妻之间的谈话中却也是很随便的,他缺乏含蓄地笑笑说,“官家宁可得罪满朝大臣,也不敢稍稍违拂她的意思,贤妹听了可觉得好笑?”

“朝臣有什么稀罕?王黼、童贯作尽威福,在官家心目中只是几条供使唤的狗。蔡京位极人臣,不过是陪官家作作诗、写写字的门下清客,一旦玩腻了,就把他踢出大门。怎比得师师是官家的……是官家的……”刘锜娘子一时也想不出既要尖刻,又要表明官家对师师无比宠爱的程度,又不能贬低师师品格的恰如其分的词儿。她问刘锜道:“你道她是官家的什么?”

“是官家心坎里的宝贝。”刘锜笑笑,现成地说。

“咱说过了的话,不许你重说。”

“再不然,就是官家头顶上的皇后娘娘!”

“不是,不是!”刘锜娘子摇摇头,“郑皇后哪里比得上她?再说官家几曾奉郑皇后的一句话为‘纶音玉旨’?”

“俺说的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娘子你倒说说她究竟是官家的什么。”

“咱说呀,她什么都不是!”刘锜娘子想了半天还只得这句话,“她就是官家的李师师。”

这支插曲为暖女会平添了不少欢笑的气氛。只是赵隆尚未回来,不免引起大家的忧虑。好容易等到晚晌,才见他气呼呼地转回。

“好大的架子!”他一进门就吼道,“童贯这条阉狗直敢教俺赵隆白等了一天也不见面。”

原来经抚房号房外,一排板凳上坐着几十个对童太师有所想告和乞求的人。他也被他们打发进这个行列,把他冷淡地撇在一边,白白等候了几个时辰,也没请他吃顿酒饭。最后人家告诉他,童太师今天没空延接他,叫他明天再来候见。他忍不住发作起来,争论道他找童贯是奉官家的旨意前来计议军国大事,岂能叫他久候?一个衣冠华美的官儿从里间踱出来,用着有分寸的礼貌告诉他,太师近来正忙着,但已安排下明天接见尊驾,劝他不必性急。然后难听的话来了:“有人候了大半年,还不得接见呢!等了半天算得什么?东京辇毂之地,可比不得你们边远之区,到这里来候见的总管、钤辖多如牛毛,哪在乎……”赵隆没等他说完这一句,用靴跟狠狠地蹬一蹬地板,拔脚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