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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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锜从醉杏楼回到家中时,一份大红飞金、由太师鲁国公蔡京出面拜手熏沐,敬邀侍卫亲军马军司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刘台驾光临本府赴宴的请柬,像一颗灿烂发光的宝石搁置在案几上。第二天,马扩也同样接到一份敬邀阁门宣赞舍人马光临出席赴宴的请柬。

刘锜是官家面上的红人,在军界中有很高地位,据说在未来战争中,将担任宫廷与前线之间的联络官。这个,也是据传闻,是官家亲自与王黼说起过,又由王黼传与童贯、高俅而加以证实的。马扩职位虽低,他这个阁门宣赞舍人的头衔还是“假”的(由于出使的需要,朝廷假他一个比较好听的官衔,以增强其发言地位,谈判完毕,这个“假”头衔,原则上应该还给朝廷),但他却是始终参与海上之盟外交谈判的原班人马,童贯已经把他列入宣抚司僚属的名单中间。这个倒不是出于传闻,童贯已跟他当面说过,看来他也像是个时局中的风云人物。刘锜和马扩都是伐辽战争的关系人,因此他们理应出席蔡京为伐辽统帅童贯所举行的这个饯行宴会。尽管他们不喜欢这个宴会的主人、主宾和主题——牡丹会,他们却无权拒绝出席宴会。

关于这个宴会预定的豪华内容和盛大规模,这几天东京市面上早就有了各种骇人听闻的传说。其中之一就是针对这份请柬说起来的。说有人愿意出价五十两白银,希望弄到一份请柬。别人料定他出不起这五十两,还讥笑他说:“凭你老哥这副尊容,就算弄到请柬,也怕走不进那堂堂相府。”

“俺生得哪一点不如人家?”他生气地反驳,“是少了一只眼睛,还是多了一条鼻子?人家大鼻驴薛尚书还不是每天在相府进进出出呢!俗语说得好,‘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俺生就这副方面大耳,拼着再花费他五十两,头戴曲脚幞头,身穿圆领紫袍,少说点,也像个龙图阁待制,打着轿子,前呼后拥地出来赴宴,只怕有劳公相大人亲自到大门口来恭迎哩!有巴!”说到这里,他认真做出一个走出轿门与公相相互答礼的姿势,俨然像条小龙的样子,然后再拍拍腰包道,“有了这个白花花、硬邦邦的东西,天堂地狱,还有走不进的地方?管天门的牢头禁子见了俺也得站个班、曲躬恭候哩!你们相信不相信?”这个白花花、硬邦邦的东西从来都是令人肃然起敬的。人家起初还当他虚张声势,现在两次听到近似的声音,就不再怀疑他进不了相府。大家一齐顺着嘴叫起来:“有巴,有巴!公相大人要到大路口来恭迓你老龙大哥咧!”

白花花、硬邦邦的东西果然当面见效,他只弄出一点声音,就被官升二级,从小龙一跃而升为老龙了。

这条马路新闻替相府的宴会平添了十倍身价。

当然以蔡京一向的手面阔绰,再加上他和童贯两个多年来互相提携,交情极厚,为他举行一次豪宴,也绝非意外。可是据消息灵通人士的透露,这次宴会具有极复杂微妙的政治背景,绝不是一次普通的交际应酬。他分析道:“公相大人手面阔绰,这话不错,可是不要忘记他同时也以精明出名。他的小算盘一直打到家酿的‘和旨酒’上,和旨酒拿到市场上去兜售,每年出落个千把两银子也十分乐意!官儿们花钱都花在刀口上,他舍得把大把银子丢进水里去?再说,公相与阉相两个,早年打得火热,这两年拆了档,阉相早已倒向王太宰一边,和公相势成水火。公相就算肯花银子,难道愿意花在冤家身上?这个道理,你细想想,就参透机关了。”

他的分析确实有点道理。

原来蔡京第三次出任首相是政和二年间的事情。在长期的仕宦生活中屡蹶屡起,可说已锻炼得炉火纯青的蔡京,轻而易举地扫除了所有政敌,再一次登上了首辅的危峰。他是一匹幸运地飞进饴糖罐里的金头苍蝇,如果能够在罐子里舐一辈子糖,自然是称心不过的事情了,可是他明白官场中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叫作“居高思危”。他知道飞集在罐子周围的还有许多候补苍蝇,它们一有机会,也要钻进罐子来,群策群力地把里面的那只金头苍蝇撵出去,代替它在罐内舐糖。他要做出一切的努力来保牢这个位置,它并不像铁桶那样可靠。

果然,过了几年太平岁月以后,第一个角逐者正式登场了,此人非别,乃是他的贤郎——长公子宣和殿学士蔡攸。家贼比外贼更加可恶,因此他对这个政敌格外感到气愤和惊讶。其实这没有什么可以特别气愤的,儿子除了儿子的这重身份外,也具备一切可以构成政敌的条件,何况在他的培养、教育、熏陶之下,儿子早已学会扫除政敌、开辟登庸之道的全套本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