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5/15页)

刚到未牌时分,就来了第一批趁早的客人,原来客人的身份与做客时间往往成为反比例,身份越低,来得越早,就越显得对主人家的殷勤。然后是大批客人陆续来到。临汴东街上顿时出现了车水马龙、人语喧阗的盛况。一条宽阔的大道以及邻近的老鸦口、小花枝巷等几条街巷都显得拥挤不堪,车马掉不过头来,相府门口这么多的司宾执事也有应接不暇之势。

在桥那边也闹嚷嚷地挤着一大批专看白戏的闲汉。他们虽然拿不出五十两白银买到一份请柬,却都是愿过相府的屠门前来大嚼一顿的饕餮之徒。他们带着无限羡慕的目光,迎接着每一个知名的官儿,看他们被亲随从马背上扶下来,从车舆中吐出来,在门口受到殷勤周到的接待,然后又目送他们被送进好像海洋一样深邃的二道门、三道门,被里面的看不清楚的花团锦簇所吞噬,感到黯然销魂,无限动情。

在这个不受干扰的地区里,永远不缺少相互提供补充而大大丰富起来的马路新闻、谈话资料。这里也是一片舆论阵地,采风的诗人和注意社会动态的史家们如果跑来,一定可以听到无穷无尽的骘评人物、褒贬臧否和许多珍贵的新闻掌故,只是从市民观点出发的月旦,不一定能入得他们之耳。

“上回圣驾临幸,俺有点小事,没有赶上,今天总算是躬逢其盛了。”

“圣驾来临,把门口的闲杂人等赶得一个不剩,哪容你在此高谈阔论。俺是躲在石牌坊后面,好容易偷看得一眼,门口一大堆侍卫、内监,一个个轻声轻气,比不上今天热闹。”

“好一匹骏马!”有人大惊小怪地叫起来,“连同这副金辔鞍,外加八宝玉柄丝鞭,怕不值两千两银子?有朝一日,俺骑着它到万胜门外孟家花园去兜一圈,死了做鬼也风流。”

“你有眼不识泰山,人家钱皇姑大衙内的宝马,轮得到给你乘?”

“向驸马、曹驸马联翩来了,这俩连襟的派头比钱衙内又高出一头。”

“郑少师来了,这是正角儿上场的时刻了。”

“这郑少师走了他皇后妹子的脚路,才做到极品大官,如今连公相也要让他三分,张左丞成天价在他身边打磨旋儿,好不令人羡慕!”

“好煞也只是个裙带官儿,值得什么?”

“裙带官又碍着谁的事?只怪你爹娘没养出个千娇百媚的女儿来,害得你也做不成国舅。”

“你的大妹子倒是长得像模像样的。”这位似乎熟悉对话者的家史,插上来说,“俺在元宵那夜看见她穿件大红对花绫袄,涂抹得唇红面白,好个体面相儿。怎不进宫应选?让官家看中了,你也捞个裙带官儿做做。”

“呸!你妈才进宫应选,去让官家挑中哩!”

“俺老娘早死了,你妈带着你大妹子进宫去才妙咧!母女两个一齐中选,官家又选了妃子,又选了太妃,还挂上一个油瓶,妙哉,妙哉!”

“你们满口胡扯什么,看看朱勔的这副派头。想当年梁太尉也是神气活现的,今天跟在朱勔屁股后面,倒像只瘪了气的球。”

“你们看见朱勔肩膀上绣的那朵花儿了吗?说是官家御掌在他肩上一拍,他就绣上花,不许别人再碰它了,好小哉相。那厮前两年还在苏州玄妙观前摆个冷摊儿,还比不上俺体面呢!如今八面威风,目中无人,俺就看不惯这个暴发户!”

“说起球,怎不见那高来高去的球?”

“那倒真是一只胖鼓鼓的球,你踢他两脚也好,揿他一把也好,它就不会瘪下去。”

“嗐!这还了得。你倒去踢踢他、揿揿他看,管教你的脑袋球般地着地乱滚。”

“那只球呀!这早晚还在东姊儿巷的姊儿们身边滚来滚去,滚半天才得来呢!人家官大心大,架子也跟着大了。”

“张押班也没看见?”

“早哩!张押班得伺候官家吃罢晚饭,自己才得抽身出来赴宴。”

“张押班在官家面前是个奴才,”有人带着哲学家般的口气,无限感慨道,“在奴才面前,他就是个主子了。俺亲眼看见公相把他恭送出这扇大门口时那副狗颠屁股的巴结劲儿,想来他在官家面前也是这副巴结劲儿的。”

相府大门还是发出亮晶晶的黑漆的光,它记录下无数送往迎来的账,似乎很愿意站出来为这位哲学家做个证人。

“人要走时,狗要逢主。”一个公相的高邻发表他的高见,“这两年,咱们这位高邻公相大人也算是不走时运了。”

“公相大人有公相大人的手面。”有人不同意他的看法,“背后靠牢官家这座靠山,下面又有余少宰、薛尚书捧住大腿,哪能这样容易就坍下来?”

“你看他今天广邀宾客,大摆宴席,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