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11/12页)
杨可世竭力缩小事态的范围,故意把白天发生于河南和晚上发生于河北,主客关系完全相反的两件事情混为一谈。他只承认前者,否认后者。他硬说辽军渡河前来肆虐,戕杀我官兵多人,李孝忠等被迫自卫,击退辽军,辽军略有伤亡,全部事实的经过,如此而已。
“李孝忠小小的都头,战场上做得了什么主?”他还说,“是俺派他去驱走辽军,不必把他拉扯进来。”
杨可世虽然以作战英勇扬名西北,赖皮扯谎却不是他的专业当行。这一套临时编织起来的谎话,被立里客你一句、我一句寻根究底地追问起来,驳得他破绽百出,无法自圆其说。
“这一仗是在什么时候打起来的?”
“下昼申牌时分。”
“在哪里打的?”
“河南边二里多路的董家铺子。”
“晚上那一仗呢?”
“晚上太太平平的,哪里见过仗?”
“深夜里河北岸好一场大火,观察颠倒没有看见?”
“见他娘的鬼!晚间俺好好睡得一顿大觉,何曾见过什么大火?”
“只怕观察睡得熟了,没看见它。俺等几个在司里也都遥遥地望见火光了。”
“莫非是辽军半夜里煮马肉吃,柴火烧得炽旺,众位睡眼蒙眬,看成了大火?再不然,就是他们营帐里走了水。众位没到过前线,前沿阵地上,到处都有水火,这个,俺哪里管得到它!”
立里客彼此挤眉弄眼,点点头,表示已经心里有数了。
“晚间的一战姑且不说——河湟鄯廓,哪里没去过,还说俺没上过前线,杨观察,你真是好记性。”为首的又追问道,“晚间的一战姑且不谈,白天董家铺子一战,观察可曾上报司里?”
“众位来得快了,俺这里正待动文书申报宣抚司和统帅部。”
“统帅部还待申报?”一个立里客尖厉地说,“他们是吃了白饭就拉屎——叫作一根肚肠通到底。”
“战死者的尸体,可曾遗留在战场上?”为首的又问。
“辽军死伤的,都被他们抢回去了。”
“我军的伤亡者呢?难道也叫辽军抢去了不成?”
“热天炎日,尸首留下来,难道叫它发臭、喂黄狗吃?夜来早就掩埋了。”
“这就不对!”立里客抓住这个把柄,顿时发起话来,“偌大的一场交战,未经上报呈验,怎可擅自下令收埋?杨观察,你枉自办了这多年营务,却不懂得这个规矩。”
“倒不是不懂,嘿嘿嘿!”另一个立里客奸诈地笑起来,“这有个名堂,叫作……叫作……毁尸灭迹。”
“毁尸灭迹,还是小事一段,杨观察,你可当得起‘违旨挑衅’‘窝藏钦犯’这两大罪名?”
“‘违抗圣旨’‘窝藏钦犯’,可是要……可是要……嘻、嘻、嘻!”
杨可世的忍耐使用完了,它的储藏量本来十分有限。逮时他突然恼起火来,厉声发作道:“可是要什么?你说,你说!”他的手指一直点到那个“嘻、嘻、嘻”家伙的鼻尖上问,“是俺干了这些事,你们又待怎样?”
“这话可是观察自己说的,观察自己承认干了这些,”一个立里客还不识相地咂咂舌尖道,“宣相……宣相……”
“宣相又待怎样?”
杨可世蓦地拎起他的铁锏,一锏下去,把一张木板拼成的条桌裂成两半,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他喝道:“俺说过的话算数,埋尸灭迹的是俺,下令还击的是俺,包庇李孝忠的也是俺,不干统帅部之事,宣相要杨某的头颅,就从俺脖子上取去,要李孝忠的可不能。俺杨某活着留一口气,就不许你们动他一根汗毛。狗蛋们听清楚了没有?”
杨可世一声雷霆,顷刻间就驱散了乌云毒雾。立里客一看他动了真怒,唯恐吃眼前亏,一个个咂唇舐舌地告罪道:“小弟等来此,也是奉上级派遣,情非得已。适才言语唐突,误冒虎威,太尉切莫见怪。”一面诺诺连声,一面倒控着身体,退到戟门口,转身撒腿就溜。
走在路上,他们惊魂甫定,就彼此埋怨起来:
“都怨你老哥这‘违抗圣旨’‘窝藏钦犯’八个字下得重了,岂不知他那个毛躁性子,狗脸翻转不认人。适才不是小弟转篷得快,这台戏大家怕要下不得台了。”
“老兄还来责怪于俺,俺早就说过,他是出名的‘杨霹雳’,连宣相也要担待他三分,不是你们大伙儿嚷着要来,俺岂敢来撩他的虎须?”
“休提,休提!事情做出来了,悔也无益。如今且商议怎生在宣相面前销这笔账!”
杨可世顶着杀头的罪名,把李孝忠硬保下来。立里客竭力撺掇童贯要严办杨可世,杀杀统帅部的威风。童贯却又一次乖巧地让了步。童贯对于种师道以下的西军高级军官向来是软硬兼施、恩威并用。杨可世是他多年来提拔拉拢的军官,以后还有驱策利用之处,不能逼之过甚,把他完全逼到种师道一边去,对李孝忠的上司种师中更要留个余地。最后结案下来,只把李孝忠办了个革职为兵的罪名,其他参加袭击的官兵一律罚饷一个月,聊示薄惩。种师中、杨可世不能够希望得到更加满意的发落了,宣抚司要维护其威信,这已经算是最大限度的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