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12页)
从雄州宣抚司不断发往东京的文书,以及和赵隆吵架以来,童贯早知道种师道不赞成这场战争。他也深知种师道之为人,在军事会议上并不抱有软化他的希望,这些原来都在意料之中。但是现在种师道这席话说得如此坦率,丝毫不为他、为朝廷留些余地。“责有攸归”四个字简直是指着鼻子骂人,这使他非常狼狈。
“今日之事,朝廷早……早有成算,”童贯嘿嘿嘿嘿地嘿了半天,才说出一句与他的气派不大相称的话,“朝廷用节下为都统制,无非是借节下的威名以镇服群情。事之成败,自有朝廷任责。”
童贯这句话说得十分勉强,他的目的原想贬损种师道,结果却反而抬高了他的身价。种师道巴不得童贯说这一句,立刻接下去敲钉钻脚地把它牢牢钉住,说道:“辽事成败,自有朝廷任责。这句话众将军都听明了。师道正要修本上奏,太尉这句话师道要写在奏章里,太尉休得见怪。”
童贯去年以镇压方腊之“功”被晋升为太师,封楚国公,目前正被宣抚司的僚属们空前绝后地称呼为“宣相”,叫得他自己也飘飘然起来。如今种师道完全无视这些事实,仍然以童贯十年前到西军来任监军时的官衔称呼他。这种称呼如果不是他的旧属对他表示特别亲热的关系,那就是充分表示轻蔑。这使童贯感到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宣抚司的僚属们也为之愤愤不平。
然后会议进入第一个议程——关于进军路线的方案。童贯仍然坚持他在高阳关颁发的命令。种师道虽然同意两路进兵,却顽强地反对由刘延庆和他分统两军。理由仍然是那一个,他的都统制是官家御笔亲封的,都统制要统率全军,不能分统一路。如有撤换,也要以御笔为准。
会议之初,是种师道咄咄逼人、不可一世的阶段。
“节下直如此以御笔为重,怎见得没有御笔,就不能分统一军,开赴前线?”童贯奸诈地向蔡攸笑了一笑,问道,“刘太尉,你意下如何?”
刘延庆被种师道的声势慑住了,期期艾艾回答不出话来。
事情有点僵化了,童贯事前安排下的两个主要幕僚述古殿学士刘鞈、龙图阁直学士赵良嗣乘势出来转圜,提出一个折中方案:大军仍分两路进兵,西路改用辛兴宗统率,东路改由杨可世统率。辛、杨二人都是童贯赏识提拔的将领,辛兴宗久在刘延庆麾下,杨可世却是种师道手下一员得力大将。这样安排仍有种师道、刘延庆分统两路之实,但在形式上避免了刘延庆与种师道分庭抗礼的现象,这就使种师道比较容易接受。向来在童贯与种师道两人之间充当调停者角色的刘鞈,想出这个方案来,也算是煞费苦心。双方无话,这一条就算通过。
在分兵统将问题上略作让步,是童贯的“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策略的一部分。他的根本目的是要削减种师道的统帅权,钳制他的活动,使之不得妄自主张、胡作非为。这时他看到种师道由于初步胜利,站稳了脚跟,正要提出用兵作战的具体战略方案时,就摊出了手里的王牌。
“朝廷吊民伐罪,有征无战。”他完全摆出宣抚使的架势,气势威猛地宣布,“诸军开抵前线后,务要善体朝廷及本使之深意,严戢士兵毋得与辽军持械相斗。本使已经印制了大量书榜旗帜,招徕辽人,前来降附,稍停就可由宣抚司分发各军应用。诸将倘与辽兵相接,只可以旗榜招抚,切勿动兵,衅自我开。”
远迢迢地把十万大军从西北边区调到河北战场上来,与辽军夹河相持,战事一触即发。没料到在这个紧要关头忽然由宣抚使本人宣布禁令,不准与辽军持械相斗。既然不准交战,他们到这里来干什么?莫非吃饱了干饭,到河北地面上来游览一番?诸将听了这道命令,不禁面面相觑。
童贯看到诸将领困惑的表情,进一步向大家解释道:“辽、金用兵以来,辽军屡蹶,五京已失其四,士气萎靡,人心瓦解。朝廷对此,筹之已熟。大军所到之处,只消揭示旗榜,辽军自然望风投拜。破竹之势,成在俄顷。诸位将军,切遵此令!”说着他又加重语气重申禁令道:“本使言出法随,诸军如敢擅杀一人一骑者,定以军法从事。”
“不得衅自我开”还不排斥自卫的还击,“杀一人一骑者,定以军法从事”,这就意味着只好俯首帖耳地叫敌人任意宰割了。这两句话在逻辑上也是自相矛盾的。这种宋襄公式的仁义自然不能够使诸将心服,杨可世不禁问了一句:“戢兵不战,自是朝廷盛德,”他杨可世戎马半生,还不曾听说过这样离奇的命令,说话时,不自觉地浮现了一个讽刺的微笑,“只怕辽军不识仁义,持械前来相杀,难道我军真的束手受刃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