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9/12页)

李孝忠熟悉地形,掌握敌情,这使他胜任一名指挥者。但更重要的是他坚决相信这个行动为大家所渴望、所需要、所支持,并且毫无疑问将会实现,将会取得成功。他把士兵们和自己的意愿化为具体行动了,这使他成为一个很好的和当然的组织者。

李孝忠是一名低级军官,在职务上,他没有统带过一百人以上的队伍,可是根据他从军十多年的经验,他没有发现过比现在更旺盛的士气和激昂的敌忾心,这是他相信袭击战必然可以成功的最有力的保证。战士们这股气吞山河的势头,不要说去袭击一支小部队,即使面临着十万辽军的全面攻击,他们也无所畏惧,而准备与之拼命,与之同归于尽。

战士们对胜利有充分的信心,因为他们对死亡有足够的准备。他们的活路是不多的:被敌人打败,就会受敌人的屠戮;打败了敌人,回来又可能被宣抚使以违旨的罪名杀害。根据战场上的规律,对于死的准备越充分,胜利的把握就越大,两者成正比。

他们商议完毕,埋好尸体,各自悄悄地回到营房,吃饱了夜饭,顺手捞两个馍馍塞进腰带里,准备回来当消夜吃。然后觑个方便,把自己、战友和长官的战马衔枚牵出,携带短刀、木棍、铁鞭等可手的短刃,一齐到指定地点集中。眼前的渡口,虽然河床狭、取径直,但是有大队辽军巡哨,深夜里还是刁斗森严,吆喝声、马蹄声不绝,这里不是行动之处。李孝忠把官兵们带到下游十几里地的一个河滩旁,准备在那里渡河。

李孝忠点点人数,比原来的还多出十名。他非常满意地发令道:“对岸有个哨铺,只驻有三五名辽军,哪几个愿意随俺先涉河过去干掉他们?”

“俺随你去!”

“算俺一个。”

“俺哪回出征不打先锋,这回可也少不了俺。”

许多声音争先恐后地回答,最后一个嚷得太高声了,李孝忠不得不轻声地制止他。李孝忠注意到在许多声音中有一个有分寸的抑制的声音,它恰恰与此时此地所需要的气氛相适应,它带有浓重的晋南口音。西军绝大多数是陇右、陕西籍,也有些晋西、晋北人,晋南人却是极少数的。他对这个人看了一眼,但在漆黑的深夜中什么都看不清楚。

“你是谁?”

“泾原路队将吴革辖下士兵王彦。”

吴革是杨可世亲兵营的一名偏将,那么他是杨可世的亲兵了。

“你怎生来到此地?”

“俺刚随杨统领在此,送走了他,就留着与你们一起了。这里还有一个杨统领的亲兵。”

“好,你就随俺去!”李孝忠另外又挑了一名,准备他们三个先渡河去,然后吩咐一名队官吕圆登统率余众,命令他们留在这里,不要说话、走动,且等彼岸的信息。

他们潜渡过河,轻易地解决了正在深睡中的两名辽兵。过了这一关,他们行事的障碍就扫去一大半。李孝忠把一小片石子投进河里,发出清脆的扑通声,这是约定的信号,大队人马就从这里渡过河来。夜幕像一块大黑布似的把他们的行动都覆盖遮蔽起来,只有人和马搅动水波时,才发出一点声音,表明这里有情况。大队到达彼岸时,马是湿漉漉的,腿肚子上都沾满泥浆。人也是湿漉漉的沾满泥浆。他们脱去布衫,抹一抹身体,把它掷到河滩上。他们光着身体,沐浴在逐渐加深的夜凉中,感到无比轻松畅快。李孝忠轻轻一声号令,大家马上行动起来,像一群野鹿似的向目的地疾驰。辽军这个据点上悬挂着几盏灯,微弱的光芒,在大片的黑暗中,显得非常突出,正好成为他们驰逐的路标。

“不要看错了目标,扑个空,才丧气哩!”有人不放心地提出来。

“住口!”李孝忠严厉地制止他。这条路,他已偷偷地往来过三四趟,绝无走错之理。在这些技巧问题上,他是有充分把握的。

陶醉在胜利和庆祝胜利的酒杯中的辽军,绝没有想到奉命不准还击的宋军也会来这一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疏忽到连大门口必要的岗哨也撤掉了,大部分官兵在醉梦中被一阵急促的鼓声惊醒,慌乱中还来不及找到兵刃,就被一群疾趋而入的宋军砍倒。有的赤裸裸地在床铺中就被砍倒了,有的手脚比较滑溜些,跑到房门口也被砍倒,只有少数一些人经过英勇的格斗,猛兽般地直冲到大门口,那里已有大队宋军把守着,堵住逃出来的契丹人截杀。混合在一片怒吼、叱咤、锣鼓、兵刃相接触的铿锵声和混乱的脚步声中间,这一群冲出来的辽军也没能逃脱被歼灭的命运。

这是一场痛快淋漓的闪电战,实际战斗的时间还不到半个时辰,宋军很快就获得全胜。谁也没法估计他们的战果,他们只知道在满腔怒火中,在深黑中,他们瞥见晃着辫子的敌军,就死死拦住厮杀,他们砍着、刺着,用手揩抹喷到脸上来的鲜血,却不曾计算杀死和砍倒了几名对手。直到战斗完全停下来时,李孝忠才问有没有漏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