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2/8页)
人心的向背,总是关系到战局的成败,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种师道对这两句老话是明白的,他很重视这个事实。但他综合了前线的报告,来的都是汉儿,并未发现辽的军队有望风投拜的迹象。种师道是军人,眼睛里第一位看重的是军队,军队不动,就势必要进行一场恶战,他不可能持有像童贯那种乐观的看法。
一向主张用兵谨慎的种师道,这时统筹了战争全局,越来越不相信可以“不战而胜”的庙算。
虽然军事史上有的是大兵压境、等候敌人自行溃乱的前例,但同样也存在由于旷日持久,松懈了自己的军心士气,给敌方争取到时间,巩固了战略地位,实行反击的反面教训。历史的经验教训,虽然可以被两方面所援引,但是一切带有成见的人,总是只记得、只肯援用能够支持自己观点的一个方面。在这段时期中,种师道心里反反复复地想到的是桓温的灞上之役。那时东晋大军已经进入关中,直迫前秦的心膂之地。桓温驻兵灞上,按兵不动,目的是希望前秦人心浮动,不战而溃,不料结果适得其反。苻秦由于在军事上尚未受到大创,一有机会,就组织反攻,大败晋军,迫使桓温逃回南方。这个教训是沉重的,与当前的形势十分相符,值得他们深思。
此外种师道还考虑到宋、金夹攻残辽,犹如一场逐鹿,必须跑在前面,才能获得先鞭。我军按兵不动,如果金军在北线突然发动攻势,尽得塞北之地,威胁燕京,那时我军就要处于被动的地位了。
既然势难避免一场决战,他主张应该趁此老百姓纷纷来归的大好形势,挥师渡河挑战,对辽军施加压力,或一战歼之,或多方扰之,才是取胜之道。远道而来的客军,利于急战,这是军事的常识。他认为宣抚司现在正好做了一个违反常识的“守株待兔”的笨伯。这个笨伯还要把错误坚持下去,他是非常反对的。
自从第一次军事会议以来,他就避免和童贯见面。宣抚司设在雄州城里,统帅部设在城外到边境线的中心点,相距二十里,两人犹如参、商二星,难得碰面。万不得已与他碰了面,也是哼哼哈哈一阵,尽量少谈公事,不提任何建议和要求。宣抚使与都统制之间的关系,已经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以致事事都处在相反的地位上,只是表面上还保持客气,不至于撕破面皮而已。
是种师道之所非,非种师道之所是,爱种师道之所憎,憎种师道之所爱,这就是伐辽统帅童贯全部的六韬三略。而都统制种师道一向对于自己的爱憎是非,又是十分坚持,不愿任何人加以非议的。因此两人就不得不处在完全对立的地位中。
跟童贯是没有什么可谈的了,但事情攸关到战局的成败、朝廷的利害,又不允许长此沉默。不得已而求其次,种师道去找了行军参谋刘鞈,阐明自己的见解,希望刘鞈向童贯转言。
刘鞈是童贯的亲信,是目前童贯智囊团中首屈一指的人物,这是明摆着的事实。可是刘鞈在西军中有过长期的经历,与前任都统制刘仲武、后任都统制种师道都有相当深厚的交情。刘鞈不止一次地在种师道与童贯两人之间起过桥梁作用,经过他的细致委婉的工作,缓和和弥缝了两人间表面上的裂痕,这也是不容否认的事实。因此刘鞈是他种师道的战友,还是他的政敌,这个问题老是在种师道心里摇摆,得不出明确的结论。
他去探访刘鞈时,刘鞈急忙丢下手里的公事,倒靸相迎,态度是殷勤的。
“到底有老交情,跟他可以谈谈,不比童贯那厮不可理喻。”一向在宣抚司受到冷遇的种师道被刘鞈的态度感动了,心里想道,就直率地提出“战抚兼施,以战为主”的策略,征求他的意见,并请转言。
“我公所见甚是,克敌之道,必须剿抚兼施,才能克奏肤功,缺一不可。”刘鞈稍稍停顿一下,考虑要用怎样的措辞才能巧妙地缓和他俩之间的矛盾,“刘某所见略同。只是宣抚一再宣称别有妙算。他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刘某也不甚了然。我公何不稍待数日,俟与宣抚一起去前线视察阵地时,根据实况,相机进言,庶可有济。”
单单从这些答话中还很难判断出刘鞈是敌是友,但他说不知道童贯的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分明是句遁词。再说他不肯立刻转言,还可能包含着缓兵之计,这就使得种师道的情绪激昂起来。
“兵家争胜负于俄顷之间,戎机瞬息万变,稍纵即逝,今日有利于我者,明日未必不转而有利于敌,怎容得迁延耽搁、从容计议?”他带着一点激愤说下去,“我军远来,锐气方盛,人心向顺,正好乘势一战。不意宣抚司下了那道命令,恰似兜头一瓢冷水,寒了大家的心。近日又处分了杀敌有功的将士,赏罚颠倒,人心不服,挫辱士气,莫此为甚。如再因循苟且,旷日持久,到了那时,进退两难,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