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4/8页)
现在与种师道的谈话中他不知不觉地又顺从了权势和利害关系的要求,把天平秤倒向童贯的一面。种师道的话说得太露骨,对童贯实行了人身攻击,他要不明确表态,就可能被种师道误认为他是自己一伙的人,要与他联合起来共同反对童贯了。他不能使种师道产生这种错觉。可是在相反的情况中,童贯在亲信之间,有时在半公开的场合中,也同样对种师道实行人身攻击,攻击得更加恶毒,他刘鞈虽然号称公正,却不能常常挺身出来为种师道说几句话。他对自己承认的理由是如果让童贯感觉到他的倾向性,他就无法保持公正的、平衡的地位来充当调停者的角色了——这就是他的所谓公正的立场。
“目前大军压河而阵,形势十分有利。”他立刻正一正容,用这种严峻的表情让种师道感到在露骨地攻击童贯这一点上,他决不能成为种师道的同路人,“宣抚奉官家御笔,发踪指示,我公力任艰巨,同舟相济,大功告成已指日可待。纵使策略上小有异同,都可商量解决,我公何乃出此颓唐之言?至于要用到刘某之处,刘某何人,岂敢不为我公驱策?”
这是官话。在朋友间的密谈中,有一方讲出官话来,其目的就是对另一方的推心置腹的限制。种师道立刻发现自己在不应当与之推心置腹的对象面前泄露了真情,犯了错误。现在他还不能够轻率地就刘鞈到底是他的朋友还是敌人的问题做出最后结论,却带着这样深刻的隔阂感,跟他冷淡地分手走开。
“官场之内,势利所在,还谈得上什么道义之交、故旧之情?俺今番跑来找他说话,未免是多此一举了。”
种师道不明白他自己也同样受到这条规律的约束。势利所在,在某些场合中,他种师道自己又何尝谈得到道义之交、故旧之情?但对于刘鞈的这种表示,却看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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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上旬的某一天,杨可胜又在前线接纳了一批从对方逃亡归来的汉儿。这批人人数不算多,连老带幼,外加两个手抱的娃娃,一个半身不遂、行动十分不便的老大娘,总共也只有二十四名男女。把娃娃和带病的老大娘带着一起走,说明他们是一群抱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要回到汉家怀抱中来的逃亡者。可是他们是一群享有特权的逃亡者,他们受到辽军的护送,直到界河边上,然后就在光天化日之下,乘坐了辽方特备的船只,插上白心旗,从从容容地渡河过来。
这里面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人物?不!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一个须眉雪白的老大爷,作为他们的代表发言人,口齿清楚、理路明白地叙述了他们不寻常的逃亡经过。
他们都是住在易州地界的同村人,听到“王师”北来,早几天就结伙逃出,不幸在界河附近被一队巡逻的辽军截获。“这可糟了!”他们心里想,“在这里被辽军逮住,不是斩首,就是捆成一只粽子,往河心一丢,再也不得活命。”果然,辽军把他们一个个捆起来,推推搡搡地威吓着要斫去他们的头。后来赶来了两名军官,嘁嘁喳喳地商量了半天,就把他们往营房里一送。关了一天两夜,又把他们转送到一个警备严密、刀戟林立的处所。一路上,他们的眼睛都被蒙起来,不知道这在哪儿。有一个大官模样的人出来见他们。“好大的气派,端的非同小可之辈。”老人没有猜到那长官就是辽军前敌统领耶律大石,不自觉地带着一种敬畏的口气叙述着,“他睁着炯炯发光的眼睛,披一袭绿色锦袍,腰里佩把宝剑,威风凛凛。”
这个大官模样的人还说得一口好汉话,不要舌人在旁转译。他开头是和颜悦色地抚慰他们:“俺叫部下把你们好好请来,不知道可曾惊动你们,叫你们受苦?”他叫人拿出酒菜来,当场给他们斟上了酒,劝饮压惊。然后说道,“你们都是大辽子民,大辽不曾亏待你们。你们心向南朝,要逃回去,大辽也不加阻拦。多少汉儿逃去了,俺只当不知,闭着一只眼睛放他们走,这个你们都知道的。”随后他生起气来,话也说得激昂了,“你们走了倒好,留下的庄稼,大军打了当军粮吃,留下的房舍,大军拆了当劈柴烧,难道还替你们留下不成?大辽百万雄师,岂在乎你们几个汉儿?就算走了十万八万,也损不了大辽半根毫毛。”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完全沉下来了,脾气越发越大,“你们可恕,只是那些不忠不义的反复小人,俺绝不饶恕。”他回过头去,喝令把那两颗首级取出来,指点给大家看:“这两个就是俺说的不忠不义的反复小人……”妇孺们害怕,用手掩起面孔来。他又喝道:“看看怕什么?俺就要你们看看小人的下场。这两个原先都是我家的子民,食大辽之禄,做大辽之官,后来却去做了南朝的间谍,他们南往北来,为非作歹,做尽坏事。后来被俺逮住了,又心虚胆怯,真情毕露。这等反复之人,既不忠于大辽,又不忠于南朝,俺要容得他,天地神祇也容不得他。昨天俺已下令把他们正法了,烦你们把这两颗狗头带去,寄语童宣抚,大丈夫做事要光明磊落,要战则战,要和则和,以后千万休再派这等脓包货来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俺岂是好惹的!”他说完了,还怕传错话,叫他们照样复述一遍,才放他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