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5/8页)
老人说的情况再清楚没有了,还附带着表情,绘声绘色,仿佛把这两颗首级带回来,把事情讲清楚,不传错一句话,就是他们替大军送来的一份见面礼。杨可胜看了首级,却不认得他们是谁。但他知道这是一件有关进出的大事,向统帅部请示后,就亲自带着老人,拿了首级径向宣抚司汇报。
宣抚司的办事人员也认不得这两颗首级。
最后转到赵良嗣手里,经过再三鉴定,才确认无误这两个就是他们在大半个月前派往辽方,宣抚使把整个赌注都押在他们身上的他的亲戚张宝和赵忠两个。
童贯听了这一震惊的消息,立刻召开绝密会议。
会议的第一个决定是把消息严密地封锁起来。一面严令杨可胜不得把此事外传,一面又由宣抚司立刻派人去前线,以压惊为名,把留下的二十多人,一齐接到宣抚司来,准备一举把他们全部歼灭,实行“毁尸灭迹”。
赵良嗣想到将被消灭的都是汉儿,不禁动了兔死狐悲之念,随口问了一句:“那两个娃儿呢?”
“留下娃儿,难道由你来喂奶不成?”童贯当机立断地回答,“你赵龙图未免是妇人之仁了。”
然后大家坐定下来,分析研究老人叙述的内容。辽军统军是谁,是不是耶律大石?三四十岁年纪,披一袭绿袍的将军多着呢!赵良嗣再三追问老人那位将军的瞳仁有没有异状,偏生老人在紧张的心情中,没看清楚,定不得他是谁。他的那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听不出张、赵两个在何时何地被截获,更无法判断他们和李处温父子之间的关系有没有搭上,有没有泄露秘密,那两封书函落在何人手里。这些问题都是十分重要的。他们作了种种推测,可惜都是毫无根据的。于是下一步该怎么办,招抚策变之议,应否赓续,大家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幕僚终究不过是幕僚,他们虽然可以贡献出千百条意见,主意可是要宣抚使自己拿。大家等童贯的最后裁决。
“偌大的一件功劳,难道就此罢手不成?”大家等了好久才听到童贯开口,他的脸色阴沉沉的十分难看,“诸君都是读书人,却不懂得‘再接再厉’这句话。本使受命伐辽,不管千辛万苦,总要达到目的,才肯罢手。”
童贯的一句话为继续讨论定出调子。于是大家又一窝蜂地主张再接再厉,连刚才主张罢手的幕僚们也混在大众之间,反戈一击,痛斥起那种疲软怯懦、知难而退的没出息的议论来了。
童贯无疑是一条贪婪的狗,胃口奇大,永不满足。同时,他又是一条专制霸道的狗,一旦咬住一块肉骨头,不管是否有人棒打脚踢,他还是死死咬住,不肯轻易松口,并且也不愿让他的僚狗们跑来分润油水。在他的字典中,绝没有“礼让”二字。
此外,童贯又最工心计。招抚之议,由他一手策划,是他握在手里的一张王牌。没有它,他拿什么去制服随时都想翘起尾巴来跟他捣蛋的种师道?
还有蔡京那厮,最是反复无状,饯行那天,说了满口好听话,叵耐最近寄一首诗给儿子,竟然冷嘲热讽地说:“百年信誓当深念,三伏修途好少休。”信誓当念,行军好休,不是反对战争是什么?还有更加露骨的一句:“身非帷幄孰为筹?”这分明是说,我蔡某当初也曾参与末议,今天你们大权独揽,把我排斥在外,将来坏了事,休要怪到蔡某头上。幸灾乐祸、希望偾事的心情,跃然纸上。如果不幸而被他言中,招抚不成,战事失败,不但要见笑于蔡京,肯定还会威胁到他的政治生命。
招抚之议,对他童贯有如此密切的利害关系,决不能因一时的挫失而罢手。至于招抚的形式,那还有改变商量之余地的。那个绿袍辽将不是说过“大丈夫做事要光明磊落,休做偷鸡摸狗的勾当”?这“偷鸡摸狗”四字,特别触他的心境。当初少年之时,他净身进宫以前,就是以偷鸡摸狗为业。如今不干这个了,他倒真要光明磊落地派个使臣去劝谕辽君臣归附,兼以打听李处温的消息。如果前情未露,仍可与他暗中联系,相机行事;如果事情败露了,也不过牺牲一个使者而已,他决不会因此而心慈手软起来。
童贯又一次表示了这番他要正式派个使者去劝降的意见,僚属们又一次哄然叫绝。
“宣相所见最是高明。”李宗振倚老卖老地评论道。李宗振跟随童贯最久,自认为是个记室之才,不能掌正印,曾公开表示过要终身追随主公,不作其他非分之想。因此童贯一力把他保举到一个幕僚绝无仅有的承宣使的头衔。从此他的地位变得超群绝伦,刘鞈、赵良嗣都不在他眼下,更何况碌碌余子。他说起话来,不忘记自己一方面是主公的忠实僚属,一方面又是朝廷中屈指可数的几十个承宣使中的一个。他具有这样的双重身份,因此在献媚之中,要略微占点身份。他说:“辽将料定我不敢再派人去,我偏要派人去公开招降,所谓‘出其不意,攻其无备’,这才是兵家的攻心妙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