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15/16页)
迎着耀眼的夕晖,杨可世看了好久没有认出他来,并且完全忘掉自己刚才的任命。后来忽然认出来了,好像碰到一个亲人似的,动了感情说:“李孝忠,想不到是你在这里助俺一臂之力。”
“末将在此护卫统领。”
“李孝忠,你快撤回去!”杨可世发出了与他七尺之躯、一百八十斤的体重不大协调的温柔的声音,亲切地说,“今日我军一败涂地,多少袍泽死在两岸,俺的亲兵也所余无几,还有什么面目回去见江东父老?”一股热泪突然从他的虎目中渗出,“俺不如就在河北岸这片土地上与番子们拼个同归于尽,死了也不失为鬼雄。你回去后把俺这话传与小种经略相公知道。”
“胜负乃兵家常事,统领何乃出此颓唐之言?只是如今大局危殆,统领还得看看形势,统筹全局,再作进止。”李孝忠忽然一个箭步蹿出去,截获一匹失去了主人的战马,骑了上去,用刀尖指着南岸道,“统领且看看那里。”
透过这一片混战的地带,透过浮桥上混乱的撤退,杨可世这才看清楚这时辽军的右翼部队已经渡河成功,杀上南岸。凤凰弩在近距离中已经失去效力。宋军慌忙后撤,阵形大乱。杨可世一见这种情况,不禁发指眦裂,气愤填膺,怒叱道:“这赵德老匹夫,如此无用,未经一战,就拱手让出阵地,把番子放上岸去。如此俺这里的士卒退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岂不贻误大局?”
“统领休得气恼!统领如战死在此,两岸大军,同归覆亡,岂不更加贻误大局!”越在紧要关头,李孝忠越显得沉着。他挥着刀,四面环顾着,冷静地分析道,“河北岸的敌军,多如猬毛,力图阻我南撤。渡河的敌军又已蜂拥登陆,猖獗之势已成,眼见得就要包抄浮桥南口,使我进退不得。”他停顿了一下,让杨可世看清形势,澄清头脑中的混乱思想,才建议道,“依俺看来,统领要急其所急,立刻渡河回去代替赵统制亲自指挥河南的全军奋力死战,力保后路。这里末将等背河借一,拼死力战,争得一分是一分,争得一刻是一刻。好歹掩护几千名袍泽回去,两头接通,才能死中求活。”
李孝忠的建议十分及时。南岸的艰巨任务,重新激励起杨可世的雄心壮志,当他想到执行新的战斗任务,收拾大局,要比留在北岸一死了之困难得多的时候,他就冷静下来,放弃战死的想法,慷慨说道:“既是如此,俺就撤回去力保后路。”直到此时,他才从已经苦斗多时、满身浴血、仍然保持旺盛的战斗意志的李孝忠身上想起刚才让他指挥留守部队的命令。杨可世立刻探囊取出一面三角形的小令旗,授给李孝忠说,“这令旗留给你,这里河岸上的厮杀就归你指挥了。”
李孝忠接过令旗,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立即驰前去组织有效的阻击。
战争进行到最后阶段,河北、河南两岸都是一片混战。双方都没有取得最后决定性的胜利。
李孝忠果然不负杨可世的期望,在北岸转战多时,步步为营,确保航道线,逐步把遗留在北岸的战士和伤员们掩护过河,最后自己也抢得一条渡船渡回南岸来。
这时暝色四合,暮光四垂,辽、宋双方战士经过一整天的鏖战,都已筋疲力尽,双方都没有准备,而且也不可能继续进行挑灯夜战。杨可世一等到南北岸的残余军队会合,就且战且退地会合了姚平仲前来接应他的熙河军,脱离战斗,退入第二线。辽军见好即收,他们看见杨可世有生力军接应,也不敢再行穷追猛打。在一片鸣金声中,在刀光剑影中,在双方都已声嘶力竭的呐喊声中,结束了著名的兰沟甸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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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一场战役组织得像一架时钟那样精密、正确地进行,这是近代化的战争科学进化和发展的结果。发生在十二世纪初期的兰沟甸战役,从攻击方面的辽军来说,无论在计划和组织中都具有近代化战争的规模。这是古代战争史中一个罕有的实例,一个突破了时代水平的成就。
辽方统帅耶律大石始终留在兰沟甸这个阵地上指挥作战(这就是宋军其他各军受到的压力较轻的原因),指挥得得心应手,从他个人的作战经历来看,这也是一个突出的成功。
检查一场大战的结果,不是从战术上检查计划执行的程度,而是从战略上检查其要求完成的程度来进行的。在兰沟甸这个局部战役中,耶律大石以三万名精锐部队牵制住宋朝主力杨可世的部队,使他不能东西驰援,从而为全局的胜利创造了条件。但是反过来说,杨可世以两万多兵力牵制住耶律大石的主力,并且把他本人也牵制在这个战场上,阻止了辽军在其他地区胜利的范围和进展的深度,也不能说是徒劳无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