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4/16页)
耶律大石故意用了一个契丹词来称呼皇后,表示他对皇后的忠心耿耿和对汉儿们的深恶痛绝。萧干果然霍地站起来,一声怒吼,犹如一头猛兽在林樾之间嘶呜,使得整个山谷都震动起来。他紧握着拳头,很快地在密室里环行,似乎要把这些卖国贼都放在拳头里捏个粉碎。萧干的理智是属于别人的,他的感情也受到别人的操纵,只有力量才是他自己的。在他的铁拳下,一切都可以变成齑粉。
“明日宋使马扩来到军前,”他愤然地发令道,“就传俺的将令,把他杀了。王介儒一行都扣押起来。然后回戈京师,要在两日之内,尽诛鼠辈。斩草除根,绝了内应,才叫俺夔离不出胸中一口无穷之气。那时再定出兵掩击之计。”
耶律大石交替地使用理智和感情两根鞭子,驯服了这头威猛的狮子,完全达到自己的战略目的。但是掩击宋军是他的主要目标,今夜就动手出击,是他选择的最合适的时机,这两点万万不能受萧干一时冲动的干扰而改变。他劝萧干冷静下来。
“大王何必忙在一时?”他自己也显得十分冷静地劝告道,“这许多汉儿岂是一时杀得尽的。李处温俺早已派人监视了,还怕他飞到天上去?处置他们的事,等击败了宋军再说,此刻要紧的是部署午夜后出击的大事。”
“刚才不是已与林牙商议定当了,西路出兵,都包在俺夔离不身上。这统筹全局、左右策应之事,就烦林牙代俺操心了。”
形势决定了萧干不得不把全局的指挥权交出来。耶律大石当仁不让地慨然说道:“既然大王以指挥全局之事相舁,俺责无旁贷,大王快把萧斡里剌召来,待俺向他发号施令。”
这时已接近午夜。
这场简单的谈话,好像一阵隐隐的雷鸣,从远处滚来,成为一场血战的前奏曲。隔不多时,它就把战争的暴风雨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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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六日丑初到卯初之间,经过半夜准备的辽军(或者说得正确些,始终处于紧急备战状态,随时准备出击的辽军)行动起来,在东起兰沟甸、西迄范村,绵亘四十多里的沿河阵地上,选择了七八处渡口,先后渡过白沟河,发起全面攻击。
这是一个晴朗的、标准的北方炎热的日子,但在太阳还没出来前,沿河地区不时吹来一阵阵凉意袭人的风。夜,好像一块没有完全收拢的黑暗的幕布,始终透露出一线亮光。一队队辽军在那神秘的、透着亮光的黑夜里,越来越多地从原来驻扎的营房里拥出来,集中到指定的渡口去。他们兴奋地准备渡过这一条他们渴渡已久的界河,大战一场。
虽然绝大部分的辽军都有着出击的思想准备,虽然耶律大石的军事计划经过缜密的考虑和紧张的部署,在实施过程中,大家都力求按照计划,有步骤有秩序地正确执行,可是他们仍然做不到这个。因为任何一场战争都不可能像建房子那样,按照预先绘制的施工图就能精确地建造起来。各式各样事前难以预料到的因素,阻挠和改变了原定计划,使它无法全面、正确地执行。有的队伍在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以后,忽然又发生新的情况,推迟了出发的时间。有的队伍在顺利前进中被其他交叉行进的队伍阻挡了去路,不得不在混乱中停下来等候。应当集中到甲处渡口来的部队,由于在黑暗中迷失了道路,随着别人的队伍集中到乙处渡口来了,两个队伍并在一起,变成一支强大的攻击力量。原来指定的丙处渡口,忽然发现事前没有估料到的障碍,部队自动转移到原定计划中没有的,而且确比原定计划要好得多的丁处渡口待渡。他们未经请示上级,因为他们找不到上级在哪儿,他们也没有接到新的命令,因为上级也找不到他们,不了解他们对计划的实施情况。大家遵奉着比计划更有权威性的当时当地的实际情形,通过大众与个别人的意志,临时做出决定和修改,兴高采烈地准备渡河。
按照计划在何时何地渡河作战,这还是次要的,大家兴高采烈地准备渡河作战,这才是最重要的。耶律大石作为全军的统帅,其重要的贡献不在于制订出这样一份出击计划,而在于他了解、掌握、培养、扩大了战士们的这种情绪,并且把它集中使用在突然的一击上。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把握胜机。
但这不是说作战计划就不重要了。
计划没有被精确地执行,而且事后证明,被临时修改的计划的大部分都比上级原来规定的更加符合实际,更加具有实施的可能性,但它毕竟是自发的,不是出于领导者的统一意志,没有经过全面平衡。因此在渡河之初,各处渡口都出现了不是耶律大石事前估计到的程度不等的混乱,这给予宋军以可乘之机,但是辽、宋双方的战士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骚动的辽军一心只想渡河去攻击宋军,没有想到自己也处在被攻击的危险中。防守的宋军很早就发现有大批辽军从后方出动,集中到河沿来准备渡河,有的已开始渡河。防守部队急忙把这个警报一层层地转报上级,自己守住阵地。眼看辽军的活动越来越频繁了,却没有采取任何阻击行动来阻止敌军的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