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9/9页)

现在是大虫自愿吐出这块肥肉了。

他的一句话使谈判急转直下,变成一个单纯的讨价还价的经济问题。女真人的胃口还是那么大,讹鲁观、撒卢母耍尽花招,漫天讨价。宋朝的使节们做不了主,回京向官家请示,官家又改派吏部侍郎卢益借衔为工部尚书,代替周武仲为国信使与赵良嗣、马扩再度去燕京磋商“赎城”费用。北宋政府在使节官衔上的加码促使女真人在赎城费用上加码,谈判仍然几次陷入僵局。最后还是斡离不出场,提出了具体的数字和办法。北宋政府除了应允每年付出五十万两匹银绢外,再一次付出所谓“燕京代税钱”一百万缗,金政府收定款项后,准定于四月上旬撤兵,交割燕云之地。

金方出尔反尔,说话梢空,本来很难相信这次开出的条件就可以算数。有一次马扩谒见阿骨打,发现他憔悴骨立,精神极度疲惫,与在奉圣州行帐外面较射时意气如云的阿骨打比较起来,仅仅不过几个月之隔,前后就判若两人。在这段时期内,女真人不期而然地流露出对大皇帝健康的关心,现在经马扩亲眼看到证实了,这才相信女真人急于要结束这场谈判,斡离不这次的开价确实具有一定诚意,前途是比较乐观了。

以后剩下来的扫尾问题,是关于款项交付的办法。

这两年,北宋政府的岁入达到建国以来的最高峰,这就是说计臣们用了魔术师般的手法,把官儿们特别是那个权贵集团吃饱了的“馂余”上缴给政府的款项仍然达到空前的水平。但是水涨船高,宣和君臣的挥霍浪费,在历史上也同样是空前的。即使有了那么多的超额收入,仍然弄得入不敷出,国库如洗。在伐辽一役中,王黼又变出新花样,以“免役代伕”为名,从全国,特别从河北、河东、山东诸路的老百姓身上搜刮得六千万缗(这是多么可惊的数字,这笔免伕钱引起的直接后果是一两年后以高托山、张万仙等为领导的大规模的农民起义运动),以两千万缗供御用,权贵集团以及各级经手人上下其手,中间克扣了不下三千万缗,真正用于军事的不足一千万缗。现在要一举拿出五十万两匹银绢和一百万缗大钱也感到有些为难。不得已,只好恳求对方以珍宝和实物作价。这一点金方倒是乐于接受的,在折价之际,它又可以讨得不少便宜。

四月初,谈判结束,大部分款项付讫,阿骨打勉强打叠起精神,举行国宴,欢送宋朝的使节们。

这时,阿骨打对左企弓已经形成一种看法,认为这个读书人给他的毕生事业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可阿骨打毕竟是个雄才大略的开国英主,既然他自己接受了左企弓的建议,付诸实行,事情搞坏了,不能把责任全往下面推。除了当殿鞭挞以外,左企弓倒也没有受到其他的处分,今天欢饮酬酢的宴筵上,还让他出席作陪。左老头受宠若惊,带头奉觞为大金皇帝陛下祝寿,然后挨次下来为诸郎君祝寿,少不得也要在宋使面前周旋一番。他捧酒到马扩筵前时,两个冤家又碰上头,左企弓正待在自己心里骂一句“无知黄口”时,忽然听到阿骨打开口了:“南朝如许大事,你几个使人商量了,功绩不小。来日回去交差,就让童贯前来交接城池,也好教你赵皇帝喜欢。”

“这都是大皇帝加惠敝朝,陪臣回朝后敬当转奏官家,不忘盛德,永敦睦好。”

卢益的谀辞,徒然增加阿骨打对他的鄙视,他直率地说:“卢尚书尚是初来,诸事多所未谙。”他指着赵良嗣、马扩两个加上说,“俺与他两位多打交道,像马宣赞这样遇事力争,辞色不挠,可算得是不辱使命了。”

这一句煌煌天语,使左企弓这副久已失聪的耳朵忽然灵敏起来。他大惊失色,马上咽下那一句已经滑到喉咙口的咒骂,把全身弯得更像一只煮烧的龙虾,高举酒杯,直到他的鞭痕尚未平复的额头上,诚惶诚恐地说一句:“敬祝马宣赞千秋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