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10/15页)
赵杰娘子洗涤好碗盏以后,再一次举起油灯照着厨房里容易受到疏忽的角落,确定没有什么遗漏的工作了,然后用一个铜面盆舀点水洗净了双手,又在饭单上擦干手,卸下饭单,露出一身因为参加今晚的盛会而特别换上的花俏的衣服,这才像解了牛的庖丁一样,踌躇满志、心安理得地离开她的老根据地——厨房。
这时十二月的弦月已经升到中天,墙角边的寒蛩苦鸣不辍,墙外传来了初更的柝声。围墙以内,全家的人都已睡寂了,连得因为受到叔叔的赞许,兴奋得睡不着觉的亨祖也带着一个喜悦的微笑沉入梦境。
这时只有亸娘房里还点着蜡烛,在全屋的黑暗中,显得很突出。在那摇曳的灯光影里,透过一层薄薄的桑皮窗纸,可以看见马扩的身影。他一会儿俯身在窗下的书案上,正在写什么文书,一会儿站起来,看看户外的月色,再侧耳倾听屋子里和庭院外发出来的各种杂声,神色似乎很不安定。
赵杰娘子轻轻走去,轻轻推开房门。恰巧正在马扩从门口回到书案边的一刹那,他忽然听见房门“咿呀”一声自动打开了,吓得一跳。他确是在久候着她,一见是她来了,显出非常高兴的神情,急忙推开桌上的纸笔,把座椅挪动一下,让她坐下来,自己退坐到亸娘睡的炕床边。
亸娘早睡着了,脸上的余酲未退,显出苹果般的鲜红。微微的鼻息声,说明她睡得很酣,似乎正沉入一个香花缤纷、群婴游戏的烂漫世界。赵杰娘子爱怜地向她看了一眼,用一个轻微的手势示意马扩把她已经褪到胸口的绫被拉上一把,然后指着桌上的纸笔,轻声问道:“三弟正在写信?”
“兄弟正给大哥写信,告诉他真定之事,待请大嫂捎去。”
“三弟信里是说你与刘家的话不投机的事吗?这个你大哥全已知道,就不必写了。”
“这倒奇了?”马扩惊讶道,“俺前天才与刘鞈谈开了,话不投机,怫然而别。昨天去找大哥的那位朋友,竟未找到,今天一早就首途来此,回家省亲。大哥怎得这样快就知道端详?大嫂又怎知道俺与刘家说的话不投机?”
“兄弟可认识大哥的那个朋友?”
“未曾见过面,连姓甚名谁也不知道。大哥信里只写了个地址,叫俺到那里去找他,昨天去了两次,叩门都无人应声。”
“可知三弟要吃闭门羹了。”赵杰娘子说话不搞神秘化,一句话就开门见山地把事情都说清楚,“他在刘家手下当差,多与军队的人熟悉,前天下午就尽知你们所谈的话,几番要找你递个信息,却不得闲。因事关紧急,立刻去见张大哥。张大哥令他到保州来候你,咱晌午时分在田间劳动时,就碰见他了,才知其详。”
“他姓甚名谁,在刘鞈手下当什么官?”
“你大哥管他叫刘七爹,他们早就相识,他如今在真定府军巡院里当一名椽吏,为人正直,肝胆相照,是个可与深交的朋友。”
“此人可就住在家里?怎得此刻就与他见见面最好。”
“七爹今夜住在朋友家,半夜三更,叫咱到哪里去找他?横竖说好明天一定要见面的,三弟何必忙在这一刻?”
“大嫂可知道大哥、张大哥他们打发他来此,对兄弟有何吩咐?”
“大哥说三弟一片丹忱,为我军收编之事,一再与童贯、刘鞈交涉,心焚血注,事虽不成,三弟的心大家都见到了。如今义军诸头项都在西山和尚洞聚义,克日大会。大伙儿要你大哥寄语三弟致意,更兼有大事相商,特请刘七爹前来保州邀驾前往西山。三弟如有意前去,事不宜迟,明天就让刘七爹做伴,送你进山去如何?”
“大哥既然派了人来相接,必有大事商议,兄弟岂可不去?再说,成天家说起和尚洞,不日还待请大嫂把眷属送去,兄弟自己却未上去过,岂非憾事?今得老爹相伴,能与诸头项畅聚一堂,大遂生平之愿,明日准去。只不知山里已有哪些头项来到?大嫂可都知道他们?”
“咱也说不全,只知道石子明大哥、石大哥、焦文通大哥都去了。河东五台山有个智和禅师前两天也去了,好个莽和尚,听说他手下有三百僧兵,个个武艺高强,如虎似熊。那年金军侵入边界,他挺身出战,斩了个银环将,把他们打退。可惜和尚有事,昨天已回五台山去了。此外还有韦寿佺大哥、李臣二哥也都去了。这些头项,咱知名的多,识面的少,他们可不与咱妇道人家打交道。三弟想都认识他们?”
“大嫂虽是个妇道人家,识见行事,须眉勿如,端的是个巾帼英雄。”马扩由衷地称赞一声,然后再问,“俺在真定与刘鞈交涉之事,大哥还有什么说的?想刘七爹也一定与大嫂说了,兄弟愿闻其详。”